愛・性・女人觀(1)
賈平凹曾說:“男人們的觀念里,女人到世上來就是貢獻美的,這觀念女人常常不說,女人卻是這麼做的。”繼而,他把女人分了類:“有硬格楞噌脆類的,有粉白細嫩潤類的,有黃胖虛腫泡類的,有黑瘦墩粗臭類的。”平凹筆下的女主角兒多“粉白細嫩潤類”,《浮躁》裏的水兒、石華,《廢都》裏的唐宛兒、阿燦,《美穴地》裏的四姨太,《高老莊》裏的西夏等等,皆為作者屬意,是他所想念的女性形象。這些人兒有些共同特性,就是:她實在是通體靈性的人,艷而不妖,麗而不媚,足風標,多態度,能觀音,能聽看,輕骨柔姿,清約獨韻。雖然有點野,野生動力,激發了我無窮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這個人人兒,你已經幻化了與我同形,就做我的新妻吧。譬如:“小水在寂寞里悄悄地發育,滾圓了肩膀,白皙了脖頸,胸部臀部顯出曲線”,高了,美了,“輕手軟腳的”,“熟得像一顆軟了的火晶蛋柿”,“人材十分地排場”。幾十年來,看過的女人千千萬萬,模樣好的篩下來就兩位,老輩子的現做了專員的女人,年輕的就只有這小水了。再看:“女人已經是換了一件圓領的晚服短衫吧,那短衫使女人別有了一種與白日不同的柔媚,情致婉轉,將粉頸根兩塊突凸的鎖骨微微暴露,女性的美艷皆如四姨太這一類,該肥的胸部和臀部渾圓,該瘦的后脊和兩肋則包骨不枯。”至於唐宛兒,同樣是個尤物、人精。“皮肉如漂過一樣,無形里透出一種亮來”,“兩條細眉彎彎,活活生動。最是那細長脖頸,嫩膩如玉……顯出很高的兩個美人骨來”。那腳則“小巧玲瓏,跗高得幾乎和小腿沒有過渡,腳心便十分空虛,能放下一枚杏子,而嫩得如一節一節筍尖的趾頭,大腳趾老長,後邊依次短下來,小腳趾還一張一合地動”,“西京城裏也是少見的”。世上的美女本不多,都集中來平凹這裏了,若取消人物的名姓、頭銜,換上“女人”二字,他在其他人物身上所做的種種形容、描摹,都可以相互倒來倒去地用,無非光艷照人,罕物稀見,引得“從不會相思”的、不知是莊子夢裏化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裏化了莊子的“庄之蝶”們,“不會相思,學會相思,就害相思……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終日想它,不去想它,豈不想它”。這些概括了女性所有理想優點與特點的形容,當然全是從男人角度“總結”出來的,女人存在無論有多少其他堂而皇之的理由,千條萬條歸為一條,都是為男人消遣快樂的。平凹對女人有這諸多的想法,最初怕是源於李漁的《閑情偶寄》諸書。其“聲容部”說:婦人嫵媚多端,畢竟以色為主。婦人本質,惟白最難。多受精血而成胎者,其人生出必白。肌膚細而嫩者,如綾羅紗絹,其體光滑,固受色易,退色亦易。相人先相面,相面先相目。目細而長者,秉性必柔;目善動而黑白分明者,必多聰慧。相女子,則“上看頭,下看腳”,再看手。手嫩者必聰,指尖者多慧。柔若無骨者,愈親愈耐撫摩。常常形容在口上的“尤物”二字,指的是有媚態的婦人。媚態之在人身,如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貝金銀之有寶氣,是無形的,不可解說的。女子一有媚態,三四分姿色,可抵六七分。無媚態,則七分人材,只三分魅力。一句話,“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其濫觴在《毛詩正義·碩人》和宋玉《好色賦》、司馬相如《美人賦》、曹植《洛神賦》、王粲《神女賦》、陶潛《閑情賦》,直到近世的《西廂記》、《紅樓夢》之“芙蓉女兒誄”等。一色兒的,這美對賈平凹來說,是“被動”、“消極”地存在的,為“他”而活才有所意義,有所附麗,有所價值的。誠如他筆下人物說的:“女人的作用是貢獻美的,貢獻出來了,也便使你更有強烈的力量去發展你的天才……”他且有了女中同志、知音: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為一個搞創作的人,喜新厭舊是一種創造欲的表現!可這些,自然難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在這點上,我自信我比她們強,我也會來調整我來適應你,使你常看常新。唐宛兒這樣賤賣自己時,庄之蝶也便受了,受得理直氣壯:你是真正有女人味的女人。……我們在一起,我重新感覺到我又是一個男人了,心裏有了涌動不已的激情,我覺得我並沒有完,將有好的文章叫我寫出來!等而下之的,就有了一個宣言:“我有美妻美妾而我好之,是還吾性中所有”。“不買一二姬妾自娛”,那就白白富貴了。或說:不偷“一二姬妾自娛”,那就白白出名了。像唐宛兒、庄之蝶這樣的情侶關係,就不僅能得娛樂,而且能“小別勝新婚”地“常見常新”,一切家花兒就都不如野花,自己有的不如偷的,偷得着的,不如偷不着的。“想當然之妙境”,較之“身醉溫柔鄉”,更“倍覺有情”。只是平凹不如此露骨地說,而說:男女相吸,“以性為磁”,“性是人類同吃喝一樣重要的一種欲,**的刺激是以人之外貌美好為點,而欲是創造世界的原動力,這也是上帝造人之所以分為男女的秘訣所在。對於性這種欲的衝動,人類在有了文明后帶有兩種說法,一是稱作愛情,給以無以復加的歌頌,作為所有藝術的永恆專題;一是斥為色情,給以嚴厲的詆毀和鞭撻。可是,誰能說清愛情是什麼呢,色情又是什麼呢?它們都是精神的活動,由精神又轉化為身體的行動,都一樣有個‘情’字,能說愛情是色情的過濾,或者說,不及的性就是愛情,性的過之就是色情嗎?不管怎麼說,它們原是沒分別的。”這裏,我不是說“性”不好,“欲”不好,“色情”不好,而是說要從什麼角度、什麼場合、什麼目的、什麼方式、什麼分寸、與什麼人說才恰當,才“好”。離開了這些考慮,不把這些區分清楚,很難說平凹就講對了,否則庄之蝶們的見美女就上,政治流氓們的三宮六院,倒真不必譴責與打擊了。愛情要是等同於色情,誰個亂搞女人、甚至**的男人,多少沒有點點的創造力呢?大大小小的“九五之尊”更需“天才”來治理“天下”哩,他們蓄妃子、讓美女“激發”力量,“由精神又轉化為身體的行動”,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可見,這確有個分寸、場合和限度在。美女再美,只要不是你妻子,那惟有“發乎情止乎理”才是健全人類的行為法則,這時,性的過度與泛濫都是獸類的。作為一種高能“動物”,說到底人還留有“獸性”“獸慾”,無法徹底脫離動物界,文明、文化以及它們的制度產物——婚姻等等,使之一定程度地得到延續。具體到“色情小說”,它對社會的衝擊,可能未必表現在其中那些入微入里的性描寫、性誘惑上,而在於它對人類社會基本道德倫理的“蔑視”。性禁忌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禁忌,也是其他禁忌的基礎。假如肆無忌憚地衝破這一禁忌,那麼,社會生活中任何約束都將失去意義,人和獸已無區別。因此,色情小說因過分強調人對**的渴望,往往會帶來道德觀念的極度淪喪。比如,古色情小說《燈草和尚》中,作者設計了一個誤會,讓父女二人交媾。《桃花影》裏的夏非雲,在目睹母親和魏雲卿通姦后,居然發誓非此人不嫁。《浪史》中的浪子,則是將母女二人並列一榻上玩弄。更過分的是《痴婆子傳》裏的上官婀娜,13歲上,受鄰居少婦啟蒙而初通人事,遂與表兄偷嘗禁果,其後一發不可收,先後私通者有奴僕、公公、大伯子、小叔子、優伶、和尚等,共12人。《廢都》中與庄之蝶行過房的女人先後也有四位:牛月清、唐宛兒、阿燦和柳月。差點就快做成的有一位。始終與他關係曖昧,且為之打了場沒完沒了的“風流”官司的一位。那個次要人物阿蘭,如不是另有人強姦,後來瘋掉了,我想遲早也會被他沾惹上的。攏共就這麼些美人,現在卻全成庄之蝶的囊中物了!一個個都成得那樣“應該”“當然”。無法不讓人將它定位做“色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