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百里挑一的絲

第323章 百里挑一的絲

西表島是亞熱帶氣候的島嶼。島上90%的面積被密林所覆蓋。仲間河、浦內河附近是長滿美洲紅樹的原始林。居住在島上的人們在這樣的自然中營造着傳統的生活方式。石垣島上的祖納村至今還保存着傳統的生活模式。島上的生活是合著傳統的祭日廟會和季節的變化而運轉的。島民們堅守的這種生活,是來島上觀光的過路遊客很難看到的。人們在祭日廟會和重要的場合時穿戴的芭蕉布、麻布一直流傳到今天。

石垣昭子在西表島有自己的染織作坊。那裏的女人們自己栽培線芭蕉,取其絲,染色,然後用傳統的手法進行紡織。

我是在6月初的一天裏去參觀她的作坊的。那時,日本的大部分地區還在梅雨期的正當中,而西表已經進入了盛夏。正是收割稻子的時候,這是一個只需穿一件短袖衫,靠電風扇把風帶來的季節。

到了石垣島先打了個電話給她,她告訴我作坊的周圍是用線芭蕉做的籬笆圍着的,會很好找。她當然不知道我從來就沒見過線芭蕉是什麼模樣。當我找到四周叢生着很多不太高的香蕉樹的地方,我斷定大概就在這裏了。那些“香蕉樹”上已經有幾串小小的香蕉掛在上邊,而我卻不知道那就是線芭蕉。

從路口進到裏邊才是石垣的作坊。枝繁葉茂的大樹遮蓋出一方避日的涼爽空間,懸床悠閑地弔掛在樹下,通風良好的作坊里擺放着幾台編織機,一個年輕的姑娘正在穿梭走線。

石垣給我看了放在筐子裏的纖細的絲線。織機上那剛織了一半、透着涼爽的芭蕉布讓我感到新奇。但是,等她帶我看了作坊後面的芭蕉園后更是讓我吃驚不已。

原來,來時看到的那些“香蕉”竟全都是線芭蕉。房子的周圍,包括整個田間滿滿地栽的也都是線芭蕉。除此之外院子裏還長着苦麻、桑樹什麼的。聽說,她們還自己采絹絲、芒麻絲,嘗試着織入芭蕉布中。石垣砍倒了一株線芭蕉來拉絲給我看,然後又將拉下的絲一根根地結織起來,經過了在我看來複雜而又艱難的一個過程以後,一塊真正的芭蕉布就織成了。在都市裏的那種什麼都是“快!快!”的催命似的生活節奏下是根本無法想像的。大概是因為這種形式合乎島上的生活節奏,才使它們得以相傳並延續至今。石垣來到我的“脫口秀”會場時,帶來了一株線芭蕉,是為了給我們講拉絲、織布的有趣和島上女人們的工作的。

石垣出生在沖繩群島中的竹富島,在東京學過美術,後來回到沖繩開始了傳統的編織工藝。她的編織術一方面繼承了傳統的技法,同時也嘗試着融入了現代的感覺。

石垣昭子口述:

我是從西表島來的石垣。昨天早晨七點鐘離開家,乘船到石垣島上的飛機場用了四十分鐘,從那兒到那霸,再從那霸轉換飛機到東京的羽田,花了差不多三個小時,要說遠也是夠遠的。

織芭蕉布用的絲是從一種叫線芭蕉的植物身上抽取的。線芭蕉是香蕉的同類。

通常把結果實的芭蕉叫實芭蕉,把開花的芭蕉叫花芭蕉。種類有不少,但都屬於芭蕉科。

線芭蕉也會結果。表面上跟普通香蕉毫無差別,但是它的果實是長不大的,吃起來口感也不一樣。線芭蕉果實中的籽很大,把它們泡在泡盛(沖繩產的一種用米釀造的燒酒——譯者注)里可做香蕉酒,味道很美,帶有香蕉的味道,而且不甜。

但是線芭蕉等到開了花,結了果,再用來拉絲的話就晚了,拉絲的時機一般是在開花之前。“拉絲”說的是從它的莖上一根根地拉下細細的絲。有人會以為絲是從芭蕉葉子上拉的,其實是從它的莖上。芭蕉到底不是樹木而是草本植物,所以說莖應該更確切。像剝洋蔥皮一樣剝下一層,再剝下一層,然後還是皮。皮中含豐富的纖維,如果在種植時得到精心細緻的護理,就會成為很好的絲線。

說到芭蕉布,用處最多的恐怕是祭日廟會和各種儀式的時候,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也並不穿芭蕉布做的衣服。

在島上,祭日廟會是生活的主要部分,所以,我們的生活也多是圍繞着它來營造的。在我們看來,像芭蕉布、麻布這一類的東西首先代表的是祭把神上的意思。

我身上穿的這件絲的長衫是八重山一帶的盛裝禮服。這種款式如果穿在平時,布的質地會有所不同,而且,下擺也會再短一些。這種長衫是不用系腰帶的。琉球裝的特點就是要通風好,正式場合穿它的時候裏面還要套一條白色的百折短裙。

織布、拉絲這種活計,不光在西表島,可以說,在南邊的任何一個島上都是屬於女人的工作。即便是現在,這樣的島還有不少,像竹富島、小洪島都是。一台織機就是我們自給自足的道具了。很久以前,島上有繳納人頭稅的習慣,女人滿15歲要上繳一匹布(這裏指的一匹為10.6米長、34厘米寬——譯者注)作為人頭稅。

這一項政策統治了琉球王國長達數百年之久。歷史留下了許許多多的東西,織布這一項屬於女人的工作也就這樣延續了下來。

在一個共同生存的環境下能織出好布是作為一個女人的自豪,掌握了一個個的織布技巧也就成了她們的驕傲。

一般要想學會織芭蕉布的技術通常要用上兩到十年的時間。現在沖繩縣在培養繼承人上已經開始行動了。由政府指定芭蕉布及土布的產地,讓那裏的技師培養年輕的一代。

但是,真正記住編織的工序並不是太花時間。把織機架好,往織機上一根根地插入橫線絲,主要的操作都是在織機上,用不着花很多時間就能記住了,有半年到一年就足夠。但是,難就難在材料的製作上,而且,材料的製作也是很要時間的。

芭蕉樹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所以,還要根據自然界的狀況,以及材料的廢物利用等等,這些是在栽培它們的時候都要考慮進去的。

在島上,有不少人擁有專門用來種植芭蕉的田地。但是,即使沒有,因為芭蕉並不需要特殊的土壤,所以,一般在我們那裏,隨便什麼地都是可以種的。只要在農耕地的壟里零零散散地栽上幾株芭蕉,過不了幾年就會從一株的絲芭蕉旁繁殖出眾多的小芭蕉來,不知不覺中就形成了芭蕉牆。這種習俗在島上的每個村落都遺留着,甚至有些地方,村落雖然已經廢掉了,但在一些舊屋的房后,你一定還能找到像線芭蕉、苧麻和沖繩酸橙樹這樣的東西。這些都是女人們做活的原料。苧麻是一種可以提取纖維的植物。酸橙是類似檸檬的一種果類,我們用它來做醋。在島上生活,吃生魚沒有醬油的時候,可以淋些這樣的醋。還有洗滌芭蕉布的時候,滴上幾滴就可以讓布變軟,還可以去污。因為布是在含鹼性的液體中煮的,用酸進行中和一下,布就活了。再就是,染色時,媒染的液體中也要放幾滴酸橙汁。另外,它還是喝泡盛燒酒時不可缺少的東西呢。總之,這種酸橙在島上是家家戶戶的必種之物。

沖繩縣有個宮古島,這個島上出產一種有名的宮古上布,這宮古上布使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島上的女人們種麻、芭蕉,還有寥籃等,積累多了以後她們才集中來織。所以我們的生活里總是缺少不了織機。

我是因為祖母以前常織布,而我又總是她的幫手,也就慢慢地學會了。我們小的時候,到處可以看到這樣的情景:清早起來先點亮油燈,然後幫祖母穿針引線。

現在這種情景已經基本上見不到了。連老人們也開始忙於打門球之類的活動了。

芭蕉絲從莖上撕下

芭蕉的莖大約有兩米高,一般在長到一米五的時候進行剪枝,把一些葉子掰掉,這道工序一年要有二三次,是為了讓芯能長得堅實,也為了讓養分能輸送到莖部。

蕉葉可用來包東西、蓋東西。其根部的汁液可作為染料使用。芭蕉的全身都是有用的。

我通常是在芭蕉長到一米五左右時砍斷它,這樣比較合乎我的身高,也便於拉絲。一般也都是根據自己的身高來進行處理的。有芭蕉的地方就會有女人們的作坊。

拉絲的季節以冬季為佳,所以,在春、夏、秋季剪枝,精心養育,到了稍冷下來以後進行拉絲,會出很好的絲。有的也分成春芭蕉和冬芭蕉。

今天,我帶來的這一株是二三天前才砍的,很重的,這樣一株大約有二三公斤。

在芭蕉田裏它們就是這樣生長的,乍一看很像樹吧?把它們的皮一層一層地剝下來,越往裏剝絲越細,也越有光澤。

芭蕉的葉子是沿着根部向上長的。一般植物的纖維都是從根部向上生長延伸,所以,在剝皮拉絲的時候要注意是從根部向葉子的方向來剝,否則的話,絲會在中途斷掉而且有傷於它。順根部往上剝會很自如,顏色也越來越漂亮。芭蕉經過一年精心的養育,這時候的絲是最好的。如果你的絲一直能拉到芯的部位,說明你是精心地養育了。

芭蕉的皮可以用來防染,現在一般都用塑料的東西,過去都是用一些不太好的葉子來系的。

下面我要拉絲給你們看了。拉的時候要根據自己所希望的粗細程度來拉。把拉好的絲晾乾,就成了很好的芭蕉線。就像洋蔥,有很多很多含絲的層,裡外的質地各不同,裏邊的比較細膩,外邊的比較粗糙,所以這個時候自己可以來區分是用做橫絲,還是用做豎絲。

在完成一道道工序的時候,腦子裏要計劃好日後打算做什麼用。用芭蕉絲做材料織布是一道工序也不可以敷衍的,每一個環節都是連着的。

看着芭蕉田心裏想着哪些該砍了,哪些還時機尚早,還要看看氣候的情況,然後決定各道工序的先後。在砍之前要準備好木灰水(把木頭燒成灰放入水中),準備好煮芭蕉的柴薪。所有這些不用說也都是女人們的工作。

如果你注意一下顏色就能發現拉絲的時候是由白色慢慢地變成談粉色。顏色是一個交叉點,可以決定橫線和豎線。

決定橫線和豎線的時候,一定是將最容易撕開的部分用做豎線。有時候,一等絲幹了就上機,也有的時候先要把這些絲放在鍋里,用樹灰熬的汁來煎煮。當然,所用的樹灰可不是什麼樹的都可以,要用我們沖繩當地的兩種叫做油那(學名:hibiscustiliaceus)和嘎玖瑪(ficusretusa)的樹,這兩種樹的質地很堅硬,而且它們的灰是白白的,用這樣的灰對絲的顏色影響很大。

有透明感的絲才算是好絲。上面附着的一些不純的東西經過煎煮以後都脫落了。

織的時候,根據個人的喜好,絲還可以拉得更細。但是如果晒乾了以後就不太容易拉了,所以,這個操作應該是在水中進行的。把它們浸泡在水裏,然後用小手指的指甲拉,用左手的小拇指壓着,手在這兒都變成了道具。

把芭蕉裁斷成150公分長,是因為這個長度拉起絲來比較方便。據沖繩民謠記載,過去有一種“20支”的技法,就是織一公分長的布要用20根的絲,那樣的布織出來是很細很細的,但是要有相當的技術。現在充其量也就用14根絲左右。

100根芭蕉的莖出一匹布的絲

在沖繩當地,凡是有芭蕉的地方都有一种放絲線的筐,而且,這個筐的大小正好夠放織一匹布的線。把織布用的絲線連接在一起可不是靠系扣兒的方法,線和線之間是捻在一起的,這可是需要點兒技巧的,要利用手指指紋部位凹凸的地方來捻。

在島上,有些老婆婆邊聊天或邊看電視就把絲線捻上了。

沖繩本島有個叫喜如嘉的地方,那裏也是芭蕉布的產地,但是那裏的絲線一般都是打結節的,這樣一來織出來的布上就留下了一個個的小球球,倒也成了一種特徵,所以,看布的織法還能分辨出它是哪個地區產的。

織一匹布如果只用芭蕉莖的芯部,就要用約100根的芭蕉。

住在喜如嘉的平良敏子就喜歡花上五六年攢夠了芯部的絲線后,織一件漂亮的和服,那可真是上等的和服。

我一般是不分外側、中部或芯部,而是把它們揉在一起來捻,這樣出來的絲線有的地方粗一點,有的地方細一點,織出來的布也很有趣,芭蕉所特有的並不只是結實,重要的是它的手感。

絲線存夠了就要染了。我們都是在芭蕉田的周圍找染料。到山裏去現在還能找到過去人們常用做染料的東西。我居住的八重山一帶最多的樹要數橡樹和米儲樹,它們的皮就是很好的染料。把剝下的橡樹皮放在鍋里咕嘟咕嘟地煮,然後放一把田裏的泥來媒染就能變成烏黑的顏色。泥巴就是媒染劑,是含鐵的。用石灰媒染的時候就用珊瑚礁。但是,最多的時候還是用灰汁,樹木的灰計,而且灰計也能出來不少顏色。有灰色的,黑色的,其中數茶色系的最多。在石垣島、西表島上自生自滅着一種植物的根,我們叫它蔻婁,是野豬最喜愛的食物,而且越是野豬喜歡吃的季節它才越是出好顏色的時候,野豬是吃它根部的大芋頭,我們也把芋頭削成塊兒在鍋里煮,能煮出很好看的顏色。

另外,出茶色最好的要數黑蘆邑(沖繩方言音譯。生長在熱帶的植物,學名:kandeliacandel)了,它的莖和皮都能出好顏色。黃色,被稱為琉球王朝的顏色。

蕪庫邑(沖繩方言音譯。學名:garciniasubelliptica)是最好的黃色,一般是用它的皮,時候趕得好的話,樹枝、樹葉也可以用。

你們不用擔心這樣一折騰樹會死掉,我們當然有不傷害樹的里皮和樹枝的技巧。

而且也不是整棵的樹都挖出來。此外,我們用的最多的還是那些長在自己作坊周圍的樹,而且也都是很小心翼翼的。

調煮染料時,用的水不同,出來的顏色也會不同。

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植物交替着成熟。像我們這樣從事編織的人總是會合著季節作一個像日曆一樣的采絲計劃。什麼季節采什麼絲。春天到了,桑葉鬱鬱蔥蔥的時候就采蠶絲;到了四、五月份,就采麻;冬天呢,就采芭蕉。我用的絲線種類,除了芭蕉就是麻和絹絲了。最近我在嘗試着用踉芭蕉的手感和光艷很接近的生絹來織東西。

芭蕉布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織法,只是因為這些絲線很容易斷,又加上受不了乾燥,所以,即便是在夏天房間裏也不能開空調。絲線需要一定的濕度,我們在織布的時候都要噴一些水霧,讓絲線含些水分。從這一點,西表這個高濕度的地方是很合適的。這也正是芭蕉布在其他地區發展不起來的原因所在吧。再怎麼強調“大和文化”,它也難在本土(指本州島)生根延續。包括用來做衣服的芭蕉布,也是因為適合了沖繩這裏的風土人們才會穿。

芭蕉絲一乾燥就容易斷,所以織布用的梭子也要經常保持濕潤,特別是上橫絲的時候一定要先把織機弄濕,這樣絲線就會很聽話,織起來也很順當。這時候,穿梭在織機上的梭子也不會發出卡噠卡噠的聲音。

最後一道工序是將織好的東西用海水漂洗。因為經過幾天的編織,布上面會落上很多灰塵和髒東西。這最後的一道工序可以說是洗滌也可以說是精鍊吧,在海里漂洗一整晚上。

把它們在海水裏這麼一浸泡,如果是染色不徹底的,那麼這一下會全部給泡掉的。還有一些比如上的漿也會被泡掉。泡了一晚上以後,再使勁地揉一揉,然後把它們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用海鹽水晒晒,最後再用清水反覆洗幾遍,這麼一個程序下來,芭蕉布就變得清靈靈、涼爽爽的了。海里的鹽,太陽的光和風都是很重要的因素。

遺憾的是,近些年來,日本的江河由於受到嚴重的污染,已經不適合捕魚了。現在,只有在四國的四萬十川。岡山縣的旭川、歧單縣的長良川、山形縣的最上川以及三重縣跟和歌山縣交界的熊野川,還能看到一些打魚的木船飄浮在江面上。它們多是用來捕捉江魚的。觀察這些地方的捕魚船,我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那就是,根據江的規模大小不同,船的大小也不同。從這些船的結構上,可以看得出船匠們對江河的特性有多了解。又根據船的使用方法上的不同,所捕魚的種類也就不同。總之,它們在結構和形狀上有很大的區別。

中尾是住在熊野川附近的造船木匠。

熊野川的船是一種叫做“平田舟”的、形狀獨特的船,扁平的,浮在河面上的時候,就好像是一片竹葉。在流勢很急的熊野川上,平田舟看上去就像是輕輕地滑過去一樣。它的形狀使它不是劈波斬浪,而是輕盈地乘着波浪而行的。中尾讓我坐上他的船,在熊野川上遊走了一圈兒。船,很容易操縱,我們還揚起了帆。聽說,這種船有時也用來做遊覽船。

中尾原來曾在國家鐵路局工作過三十幾年。後來,半路出家,開始了造船匠的生涯。

我們一起去看了木材市場,他還讓我參觀了他那間坐落在河邊上的“造船作坊”。那裏放着一艘他手頭兒正做着的船。熊野這個地區是木材的產地。中尾造船用的材料都是就近取材的。我真驚嘆於他活計的精細。

在跟他的交談中我才知道,他原來還是一名漁師。他乘着自己造的船去捕捉河鰻、河蟹和香魚。也就是說,他是造船的,也是用船的。

無論哪兒的漁師都會說自己的船是最好的。我也曾看到過不少江船,但是,我確信,熊野川的平田舟一定是日本屬一屬二漂亮的船。

船匠現在已經是一個不再有需要的職業了,繼承人當然也就越來越少,因此,船匠的高齡化成了一個普遍的現象。在他們當中,中尾算是年輕的了。

他用自已經過改造的車把船運到了我的“脫口秀”會場,向我們展示了熊野川的船所特有的秉性和船匠的手藝。

我是熊野川的船匠中尾。我的父親就是船匠出身,但是,我並沒有從一開始就師從於父,而是進了國家鐵路局當了一名職員。從國鐵局辭職以後,閑着沒事,去一個當船匠的朋友那兒幫了幾天忙,這麼一幫倒還真的學會了。從我父親那裏沒受過任何的家傳,現在卻跟他做的是同一樣的事。

其實我當年最想進的不是國鐵局而是商船學校,因為我喜歡船。在國鐵局一干就是36年,後來才開始學造船。捕魚也是我的愛好之一。我出生的地方是新宮,老家是三重縣,離新宮有12公里。

這就是我造的船,形狀特別吧?熊野川是一條落差很大的河。一般海船的吃水線都很深,那是為了劈波斬浪,而我的船正相反,是為了不被波浪沖翻才特意造成這個形狀的。這種造法是從古代沿襲下來的習慣。古人早就對適用於熊野川的船有研究了。這種應付急流的船在製造上有着它獨特的工藝,從而就使它形成了與眾不同的外觀。

熊野川是一條流淌在奈良縣、和歌山縣和三重縣三縣境內的河流,也是日本惟一的一條沒有堤壩的河流。正是這個原因,獨木舟的全國錦標賽算上今年已經在這裏舉辦過三次了,就是因為它沒有堤壩,加上流勢很急夠刺激。熊野川流過的四周是叫做大台原的山脈,因此,熊野川從頭到尾都是被夾在深深的峽谷中的,又由於那裏每年的降雨量出奇的多,就形成了這裏的河流落差很大。可以捕獲的魚的種類也就特別的多。各種的河蟹、蝦、河鰻、鱸魚、鯫魚,還有香魚等等。

這種船現在是用做漁船,而在過去裝上貨物在河裏上上下下的都是它們。還能當成遊覽船用,裝上船頂住在裏邊都沒有問題。

在熊野川像這樣的船大概有個百餘艘吧。其中的三分之一都是出自我的手。船匠除了我以外,還有一位比我年輕點兒的。我已經是六十幾的人了,他也就四十幾吧,在我們那兒可算是最年輕的了。他是邊上着班邊造船,但是船也造得很不錯。

從很久以前開始,這裏的船匠造的就是這種船,我年輕的時候聽的最多的也是關於船匠的事,什麼這個船匠手藝高了,那個差點兒了。當然了,不是有一句話叫做“船的好壞撐一撐就知道,撐船要八年”嗎?可見,撐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艘不好撐的船,就如同不好調教的馬,是不會有人願意接受的。

客戶在讓你替他造船的時候都會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船深要多少,船尾要多大,船底要多寬等等。我們也是用度量衡(日本固有的)來計算的,如果客戶提出的要求是違背比例的,我們還是要跟他建議什麼地方應該多少尺寸,一項一項地定了以後才能開工。

要說用現在時興的強化硬塑鋼造一艘同樣形狀的船跟我們造的木船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它對於水的浮力就是最大的不同。塑鋼船感覺上是好像很輕,但是,它因為沒有浮力所以出了問題一定會沉。而木船就不同了,由於浮力大,所以,要讓它沉下去恐怕不那麼容易。

我們的這種船坐上15個人都不會有一點兒問題,可是塑鋼船坐5個人就到頭了。

而且,塑鋼船還要造得比這種木船大一些。

長良地區造船用的木材是一種叫羅漢松的樹,而我們熊野地區用的是杉樹,就是樹表面發白的那種杉,實際用的是樹中央紅色的那部分,發白的部分全部都去掉。

除了杉樹以外,絲柏、橡樹、樣樹也是像這樣去掉發白的部分,只用中間那很硬的部分。這樣造出來的船才可能用一輩子,有的能用上父子兩代,還有的能用三代。

樹的木質分為粗、細。木質越細的就越結實,同時也越重。造船用的木材,多選用節子多的(平面刨開來看上去像手指紋,一圈圈的)。平常我們燒的柴,如果是沒有什麼節子的木頭,劈的時候“叭”的一聲很容易就能劈開,可是,有節子的地方往往就不那麼好劈,總會在有節子的地方停住。造船時選用這樣的木頭就是為了一旦出現裂縫的時候,它會停在有節子的地方而不再往下延伸。另外,用有節子的木料還要用“活節”多的,這種木料看上去雖然不太美觀。

我們就是這樣挑選木料的。看看是流線形的節還是死節,有的時候會碰到有很多死節的。一艘船上如果有很多死節的話,要先把這些死節的洞挖空再填補好,如果有二百多這樣的死節洞,要用上三天才能做完。死節的地方如果不挖掉的話日後會滲水。木料上一般都有“活節”和“死節”。現在你們看到的我手裏的這條船上面的都是“活節”了。死節也都已經重新填補好了。所謂“死節”說的是中間的這個節眼已經腐朽掉了,一按就能按出來。這樣的節就叫“死節”。相反的,“活節”是怎麼按都按不出來的,而且,看上去也好像是還活着,也有顏色,我們管這樣的節就叫“活節”。從事建築工作的人一定懂這個。它們的道理是一樣的。

造船的木料來自當地的山裏

這塊木材是從我住的新宮再往裏一個叫音川的地方採伐來的。現在,那一帶因為現江旅遊的關係,常會有一些電力船進進出出的。這種木材就出自那條河附近的山上。

這塊木料有八米二長。一般的情況下,木料如果是八米多的話,那麼,買原木時還會再長出五十公分左右,原木最好的地方是下邊兒的位置。我們都是願意買長出部分多的原木,所以,總是囑咐伐木師多留出點兒多餘的部分。打八米的木料有時能買到差不多九米長的原木。在山裏都是這樣買賣木料的。

和歌山地區出的一種叫吉野的木材太細膩,並不適用於造船。我們用的木材都是在當地的山上採伐的,就是沿海岸邊很近的那些山上。木頭看上去雖然又粗糙又不太好,但是造這種船正合適。

船身造八米多長是我們那個地區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習慣。沒有坐過船的人也許不懂,一般當你把槳撐在船頭時,就會因船槳的重量而使船尾輕輕地翹浮起來。所以,八米的船長是能夠讓船保持最好平衡的長度。木夠八米的話,船尾會很容易就翹起來,而且,起錨的時候弄不好還有可能會沉船。當然,再長點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過於長了以後槳會很重,不好撐。總之,這種船的大小是由自己能否撐管得了來定的。

有些事情年輕時有人傳授和沒人傳授就是不一樣。比如說,為什麼這裏要這樣安裝,而那裏又必須是那樣的角度。海船在製造的時候不是有骨架嗎?這種船什麼都沒有。就是把木板一塊塊地拼接起來。這也就是它與眾不同而又最難的地方。江船跟海船最大的不同就是海船的吃水部分比較深,在大海里劈波行船時很快捷。我們的船則正相反,要讓它能承受得住急流,所以,船身比較淺,形狀就像一片竹葉做的小舟。因為,不是用它去劈水,而是讓它在水面上滑行,感覺上船好像是在躲閃着水一樣才行。平田舟還有個部位叫“加底”,它的作用是當船橫過來的時候,為了讓水從下面溜走而設置的。如果沒有這個東西起作用的話,橫着的船會很容易被江水沖走。它起的作用正是幫助水從船下面溜掉,而船又不被沖走。

一會兒我要給你們看船是怎麼拼接起來的,你們會發現這種船用船釘的地方很少。因為船釘用多了,時間一長就很容易從釘子眼兒滲水,釘子眼兒一多船不就變成篩子了嗎?這樣的船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熊野川江船的秘密

我還是先給大家介紹一下船的各部位的名稱吧。這個細細的部位叫“底墊兒”,是用四塊木板拼合而成的,也就是船底。整條船只有這個部位要釘進去九十多個船釘來連結這四塊木板。從表面上看不出來吧?這就是造船的訣竅。

這個是用來補釘眼兒的叫“補釘”。一會兒我會表演給你們看,用它來填補有釘子眼兒的地方。這種用四塊木板做的船底叫“四塊接連”,當然,三塊板也可以,只是,三塊板很容易出現裂損,要針進很多釘子才管用。所以,用四塊板也就成了比較普遍的做法。

這個叫“船釘”。看上去很粗糙是吧?表面像鋸齒一樣,一點兒都不光滑。但正是靠它的這麻麻糙糙表面產生出的磨擦來把木頭跟木頭緊緊地扣在一起。這種船針都是鐵匠一根根手工鑿出來的,很貴,一根要500多日元(約合人民幣33元)。

船是儘可能要造得窄一些,以防漏水。為了讓水流能順利地溜走,在船底加這麼一個“加底”。就是在船底的兩側加上這個“加底”,然後在它上面做一個叫“上棚”的緣邊兒,這樣,船的形狀就出來了。在“加底”和“上棚”上面的這個叫“舷”,好像是砒柱般的船梁,也就是我們家裏所說的“頂樑柱”,它掌握着整條船橫向的平衡。這裏一定要用好木料,就是那種紅色的絲柏樹。

最前面的部位需要比較堅硬的木料,所以,這裏用光葉樣樹做材料。

除了上面介紹的部位外,還有腳踏板,就是放腳的地方。

把所有這些部件合在一起,是個挺複雜的工序。這些板子全要用很微妙的角度進行組合,不是簡單地粘合在一起就行了,因為角度全都不一樣。做這個,用一把曲尺來完成所有的設定,倒也用不着什麼昂貴的工具。量角度、彎度只用這一把曲尺就夠了。像這個高度就是從船的最底部往上量三尺,大約90公分。還有,比如艙面開口的大小,也就是船體兩側的斜度,是根據船體從底部計算,每往上量一尺船口就開五寸的比例來規定的。這個地區的船代代都是用這樣的比例造出來的,當然,艙面還是口開得大一些乘坐起來比較舒服。

熊野川的船是一片竹葉舟

我們的這種船俗名叫“平船”,也叫“平田船”。平田船,從它的名字就能想像出它的形狀是平坦坦的,樣子像一片竹葉。

船的帆有10米高,帆的中間有一條一條的空隙,所以,即便是坐在船的後方,也能透過條條的空隙看到前面。帆是豎長的像旗子一樣。這種帆在一定程度上是根據風向來定位的。這些露着的空隙是為了對付強風的,因為當遇到風很強的時候,帆就會鼓起來接受它,船的平衡就難以把握,讓風從這些空隙的地方跑掉一些,就使船減少了危險。

我在這兒給大家表演一下木板跟木板連接時獨特的方法。要費一點兒時間。在木板與木板連接之前,要先做一道工序叫“殺木”。大家都知道,乾燥的木頭如果被水浸濕以後還會再活過來,所以,要先“殺木”。經過這樣一道工序以後,船上的水就不會再往船上滲了。做的時候,就是像這樣從頭兒到尾地敲打木板豎背中央的部位,我們叫它“木口”。另外,我們用鎚子,是用它鼓肚的一邊來敲打的。一般鎚子都有兩頭,一頭是直的,一頭是鼓肚的。木板一經敲打就會凹陷進去,這就叫“殺木”。木頭雖然已經被加工成了木板,但是,它其實還是活着的。每一塊經過敲打的木板,其凹陷的部位過一段時間,被水浸泡久了還會再恢復原狀。我們就是靠木板與木板的這種規律讓它們貼合在一起。當然,這樣還不夠,還要把豎著貼合在一起的兩塊木板用釘子固定起來。但不是直着釘進去,是從兩塊木板的平面斜着釘,因此,釘子也是斜的。另外,為了給釘子開闢一條斜路,先要用一種帶把兒的鑿子鑿出一個眼兒,這是一種專門用來鑿細釘子眼兒的鑿子,很細。鑿的時候是沿着事先划好的曲線鑿進去,然後再把釘子也沿着這條曲線鑿進去。這裏我要說說為什麼要用帶橫把兒的鑿子呢?因為,鑿進去以後,往回拔的時候,可以從反方向敲打橫把兒,讓它退出來。還有,鑿釘子眼兒的時候不能一下子鑿到底,因為那樣的話,釘子就吃不住勁兒了。要留斜釘木板點兒硬的底兒以便讓釘子更好地固定住。

釘子鑿進去以後,為把它鑿得更深,再用跟釘子同樣形狀的細鐵棒往深處鑿一鑿,這叫“埋釘”。最後,在釘子釘好后,為了不讓河口處存水,再用小木塊兒把釘口封起來,這就是我在前面說過的“封口”。

岩館的家是在東北地區的岩手縣二戶郡的凈法寺街,它位於岩手縣的北端,靠近青森縣。這個地區因出產生漆而有名,生漆是維修國寶時不可缺少的塗料。凈法寺街里有被稱做奈良時期(公元710~784年)開祖的名剎天台寺。正是因為這些專院在當時都製作作為日常生活用品的漆器,再加上它們的維修,才使凈法寺的漆業得以發展。江戶時代(1600~1868年),“南部漆”作為一種品牌也是相當出名的,在當時曾經得到了藩政府的保護。(藩:行政機構,相當於現在的縣——譯者注)因為這裏的風土和氣候,都是作為漆的產地再合適不過的了。

現在,在凈法寺街還有近三十位刮漆的技師。岩館就是凈法寺街漆料生產工會的會長。同時,他更是一位現役的刮漆師。他家就位於街中心,家門口掛着他們的那個工會的牌子。

在把我讓進屋裏以後,他邊指給我看了幾組數字,邊告訴我,國產漆是如何如何的不夠。過了會兒,他端來了一種聞起來很香的像咖啡一樣的飲品,說是用漆樹籽磨成粉后沖泡的。岩館那木訥寡言的樣子,讓人立刻想像出一個終日遊走于山里,默默無言的刮漆人的形象。但是,岩館卻有着讓我感到意外的另一面。作為工會的會長,他經常要接受一些採訪,有時還當一當爬山嚮導,給人家介紹介紹自己的工作。他是現役的刮漆師,同時他還積極地嘗試一些新的事物。

迄今為止,這座小城的漆器原體(器皿沒上漆前的狀態)都是從別的地方買來,再由他們來上漆。而岩館在考慮試着買來削木料的機器,以便自己也能生產這些原體,他還在考慮怎樣才能二次利用伐倒了的漆樹(過去,漁師們曾經用它來做魚網上的浮漂)。在得到了國家資金方面的援助以後,他又得把一部分精力投到培植漆林上。他帶我看了長滿漆樹的山林,還給我演示了刮漆的技法。

刮漆看起來只是一種簡單動作的重複,但是,根據技師們手藝的不同刮出來的漆液也會有很大的差別。盛夏季節,遊走于山間的萬樹叢中,一點點地收集漆液,他們的這種工作實在是不容易。每割破一處的地方也就只能流出很少一點兒漆液,所以,他們都是一道一道地割,再一點一點地收集。收集下來的漆液放進自製的容器中,那是一種用樹皮做的圓筒。岩館在幾棵樹上給我做了演示,然後就帶我去看他們上漆用的作坊。幾個塗漆師正在那裏忙着手裏的活計,他們在給一些碗呀盤子之類的東西上漆。岩館把剛才在山上收集的漆液倒進一個大的容器中,才只有那麼幾滴。他倒得很仔細,一點兒都不想浪費的樣子。

我彷彿已經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刮漆師們那種執著、認真的職業精神。

岩館是帶着漆樹來到我的“脫目秀”現場的,他邊演示邊講他們的故事。

我是刮漆技師岩館,從岩手縣的凈法寺街來的。在我們岩手現在紅葉還沒完全掉光。今年的氣候特殊的好,大夥都在說這可是二十年以來的好氣候,紅葉好看極了。

我這身打扮就是去刮漆時的扮相。這衣服上斑斑點點的都是漆跡,因為刮漆的時候漆會亂蹦,濺在衣服上就像被燒了一樣,時間長了身上穿的衣服就變成這個模樣了。不過,一兩年的話還不至於,變成這樣得花上它幾年。過去,我是真拿漆這東西沒辦法。

我從13歲就開始了刮漆的工作,開始的時候,真是怎麼也對付不了它,拿它毫無辦法。

過去,我們幹活的時候哪有什麼手套,就這麼探着手去刮,一刮就濺個滿手,然後,那雙手不留神再碰到身上皮膚柔軟的部位,就開始發癢。有時候,睡著了,不知不覺地便亂抓一氣,抓得都能滲出血來。可那時,覺得這工作就這樣,理所當然。這麼著,過了二三年才算是有了免疫力,慢慢地習慣了,也就不再癢了,可有時會隱隱作痛。即便沒濺着也有被濺着的感覺,已經有點兒神經質了。

這東西,只要濺上一點兒就會覺得火燒火燎的,有點像燒傷時的感覺,還會紅腫,但不會太厲害。

你們要問難道沒有塗抹的葯?有,河裏的小河蟹,抓來捻碎以後抹在上面,還有,采些節節草榨出計來塗抹。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抹鹽,用鹽水或者醋酸洗洗什麼的。要說特效藥可是沒有,但,這些方法都挺管用。

在我們的凈法寺街,現在大概還有三十多個刮漆師,如果連周邊小城鎮也算上的話,總共有五十來人吧。

因為漆的原木數量不夠,所以,目前我們已經不僅僅局限於岩手縣了,有時也會跑到周圍的福島縣、山形縣、新瀉縣去。反正,東北地區的這幾個縣我們都會去。

正是因為原木越來越少了,所以,我們從昭和53年(1978年——譯者注)開始着手自己種植漆木林,現在僅凈法寺街就已經有一百多公頃了。

我住的地區叫二戶郡,如果加上凈法寺街、二戶市和一戶街的話,差不多應該有二百多公頃。這些漆林長成了以後,我們也就用不着再到外縣找活幹了。

這個工藝的起源還應該追溯到藩政統治的年代(江戶時期),那時候,漆是作為南部藩的一項產業發展的。南部藩就是今天我們所在的岩手縣以北的地區。是因為當時有了南部藩的產業,所以也才會一直傳到今天。這裏的原木從前就比別的地區多。

也許是在南部藩的強制命令下,那時候,差不多的農戶都種植漆木。這些情況在古書中都有記載。

我們這些干刮漆的人終日都是在山林中向漆木的主人交涉,說服他們把自己的漆木賣給我們,然後我們再去從那些買下的漆樹上刮漆。說實話,這不是件好乾的差事,我們也自有我們的競爭。要苦口婆心地說服那些不願賣漆樹的人,為了讓他點頭,要不厭其煩地去找啊,說啊。那些不願賣的人,說到底是想賣個高價錢,讓我們這些刮漆師們自己競爭。

漆液,實際上是怎麼來的呢?我們不是在漆樹上划口子弄傷它嗎,那麼漆樹就要用自己身上分泌出的液體來治癒,這是一種自然的本能習性,而我們的工作正是因它的這種習性才成立的。那分泌出的液體正是我們所需要的漆液。不了解植物這一習性的人聽起來會覺得挺新奇的,可是在從前,從事這行當的算不上什麼希罕的手藝人。

師傅是福井縣的手藝人

因為我的父親不是干刮漆出身的,所以我的刮漆技術是跟着福井縣的師傅學的。

凈法寺當時也有刮漆的工藝,但那時我是想學學福井縣刮漆的方法,就入了那兒的門。凈法寺的漆藝在明治時期(1868一1925年)曾經一度失落了。干是,在廢藩的同時,從福井縣就來了很多的技師,是因為南部藩有大片大片的漆林。現在,全日本的任何一個有刮漆業的地域採用的都是福井式技法。

福井縣的技師特別多,他們的足跡可以說是遍及全國。因為他們都能從福井縣走着到南部來(南部即現在的岩手縣,兩縣的距離大約600公里——譯者注),所以,他們也一定會到全國各地。

漆樹也是有大小的,所以,它們的刮法自然也會相應不同。漆樹在長到直徑夠8公分了就可以颳了。我今天帶來的這棵漆樹直徑有10公分,從它身上差不多能採集160克左右的漆液。我手裏拿的這個容器,如果裝滿的話大約是1.4公斤。也就是說一天要刮100棵漆樹才能裝滿這個桶。通常的情況下,從同一棵漆樹的傷口處一天可以刮三次,而且,隔四天以後還可以再去刮。割痕就好像是記號,這麼做也是為了給樹以刺激,這個刺激其實就是在折磨它。我們在給樹割口子的時候嘴裏都會嘟囔着“快點兒出液汁……”,而那液對也好像很聽話似的,慢慢地開始往“傷口”的地方滲,四天以後,在第五天上我們還可以再去利,一棵一棵地收集。樹的體力恢復大概也正好需要四天。但是,如果趕上下雨的話,樹的體力恢復起來會慢一些。從6月10號到9月是我們的刮漆季節,這期間我們要在一棵樹上割24處傷。

因此,這樣下來,差不多能採集160克的漆液。像直徑10公分左右的樹就算大樹了,採集的液對也多。先刮朝前一面的,等到不再出液汁了就到背面的。背面能刮到每年的10月25號前後。

漆的顏色並不是像我們塗在碗上的那樣紅色的或者黑色的,還要在漆液里加顏色。如果想要黑色就往漆液里加鐵粉,真正用的時候還要再加些油煙進行攪拌。那麼,紅色、白色也是一樣,只要加顏料就解決了。從樹上刮下來的漆液有點兒像橡膠液,是乳白色的。本來,採集漆液也可以像採集橡膠液一樣,在樹上插一支導管,然後再去採集,但是,那樣的話要在樹下放好幾個盤子才行,效率太差。我們一天要刮150到200棵的漆樹,該出多少液汁也都差不多知道,所以我們還是習慣於在這些樹當中來回地轉幾次,以便儘可能地多採集些漆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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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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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百里挑一的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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