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結義兄與嫂
汪小福去后沒過兩天,柳義帶着妻兒上門。
幾個人都是老熟人了,柳義是宋好年的結義大哥,李彩鳳是百合娘家族姐,柳義和宋好年說些生計,李彩鳳就帶着女兒杏兒和百合閑話。
杏兒才四歲,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如今也好了,大眼睛隨了李彩鳳,爹娘都愛她伶俐,她見人也不怯,格外活潑。
有些時候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比如柳義沒覺得百合有什麼變化,李彩鳳只是覺得百合開竅了,杏兒就撲閃着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百合嬸嬸,你和以前不一樣啦。”
按理說,女人嫁了人,都是跟着丈夫的名字的,比如鎮上人稱呼李彩鳳就是“柳義家的”,百合自然是“大年家的”。
不過李彩鳳和百合是本家姐妹,平日裏會互相叫對方的名字,杏兒覺得“百合嬸嬸”比“大年嬸嬸”好聽得多,怎麼都不肯改口,大人也就隨她去了。
百合摸摸杏兒的頭髮:“那杏兒說說,嬸嬸哪裏和以前不一樣了?”
杏兒歪歪頭,一時間說不上來。
如今百合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索,頭髮打成一根辮子盤在腦後,衣裳雖然破舊,卻也是乾乾淨淨。
她以前總不拿眼睛看人,臉上表情也是躲躲閃閃,叫人看了不耐煩。現在卻很愛笑,黃瘦難看的臉在笑容映襯下也有幾分討喜。
李彩鳳拉拉杏兒頭上的小揪揪,笑着說:“她打小兒就愛年輕姑娘,那時候還在吃奶,寧願不吃奶,都要讓長得好看的人抱。”
杏兒捂着頭:“娘,別給我揪亂!”她是一個愛美的小姑娘。
百合笑着說:“那杏兒快點長大,等你留頭了,嬸嬸給你梳好看的辮子。”
那廂柳義從懷裏掏出半吊錢放在被褥上,環顧四周,見比從前乾淨整潔得多,心裏有幾分滿意:“你婆娘如今會過日子了?”
宋好年臉上就綻出個暖洋洋的笑容:“她很好。”
柳義咧咧嘴:“你也別太慣着她,婆娘還是要調教。”
說是這麼說,鎮上誰不知道他慣着李彩鳳和杏兒?李彩鳳嫁給他七八年,統共只生了杏兒一個女兒,也不曾見他說過二話。
這話宋好年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不必說出來。見他看着那半吊錢,柳義知道自己這兄弟很有自尊,輕易不肯受別人好處,忙道:“上回咱們一道販貨,這是該你的分成。”
宋好年嚴肅道:“大哥,我知道兄弟們都肯顧着我,可上次我該做的事情沒做完,撇下兄弟們先回家,心裏過意不去。這筆錢是兄弟們共同掙來的,我先走,就不該拿和別人一樣多的。”
當時聽說大妞跳河,他先趕回青柳鎮,別的兄弟們過了大半個月才販完貨物回來,出力比他多,如今卻要拿一樣的分紅,他覺得自己虧心。
柳義不耐煩道:“叫你拿着就拿着,自家兄弟,誰跟你計較這個?你要是不收,是不是拿我們當外人?”
這話就說得重了,宋好年耳根漲紅,好一會兒才說:“大哥,那我就收了,替我多謝兄弟們。回頭再有活,我一定多出力。”
柳義笑着拍拍他肩膀,心裏也鬆了一口氣,說道:“多則兩月,少則半月,就又有一趟生意,你好生準備着。”
家裏有了汪小福送來的糧食,可暫解燃眉之急,柳義送來的錢又能撐一段時間。沒有隨時要餓死的威脅,宋好年和百合都能夠沉下心來琢磨以後的生計。
百合每天挎着籃子到附近野地里采野菜,比如之前煮粥的灰灰菜,鎮上人吃得少些,她們柳山村卻是人人都吃,用來度過斷糧的這段難熬日子。
春天一到,各種各樣的野菜都長出來,它們生命力旺盛,比糧食長得還要好。吃半菜半糧的粥也能度日,但比起之前天天有肉吃的情形,就差得很遠,別說百合餓得眼睛放綠光,就是宋好年,也頗覺難熬。
可是家裏就剩下那幾隻小雞,指望着以後靠它們下蛋,無論如何不能再殺來吃,要打牙祭只好考慮別的法子。
宋好年冬天在山裏下的套子套到過兩隻野兔,剝洗了吊在房檐下,零零碎碎也吃光了,他便在附近山裡多挖幾個陷阱,下幾個套子。
十來個套子,總有一兩個能套到獵物,最多的是野兔,偶爾還有野雞。野雞這東西速度快還會飛,特別難逮,幸虧宋好年套子做得結實又靈敏,才能套得住。
野雞還是活的,帶回來直接在集上賣掉,大路上時常有縣裏大戶人家的家丁、官家經過,見着野雞,比肥雞還要歡迎。
野兔一半殺了剝皮,肉照例懸在房檐下風乾,自家慢慢吃,春天皮子不好,城裏人看不上,也不大稀罕兔子肉,鎮上的大戶倒是有可能會要。
宋好年在鎮上是出了名的浪蕩子——鄉下地方,認為種地才是正途,就是柳老爺家門口,還懸着個“耕讀傳家”的匾額,但凡不種地的,都叫做浪蕩子。要是再不學好,就叫無賴子。
宋好年前些年也和一幫無賴子在一起混過,名聲從那時候就不太好。後來和那幫人再不來往,但他一不種地,二不着家,長年累月在外面奔忙,除了他那班兄弟,鎮上也沒多少人真正看得起他,願意喜歡他。
所以他帶着自己打來的兔子兩次上柳家、周家門,都沒能賣出去,反吃了不少奚落。老爺們當然不肯親自和他打交道,奚落他的,無非是柳家的家丁、長工,還有附近目睹他被人趕出來的相鄰罷了。
風聲傳到百合耳朵里,她只裝作沒聽到,保住宋好年在自己媳婦跟前的面子。但在宋好年下一次打算出門前,她突然想起一事:“我們家迎春在柳老爺家裏幫工,我有些日子沒見她了,怪想的,正想去看看她。”
“要不我把這些東西順道帶去給她們看看,萬一她們想要,咱們也賺點子零花。”
宋好年覺得柳老爺家裏的人不好打交道,瓮聲瓮氣道:“你一個人去恐怕受氣,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