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媽媽把你帶回上海去
1950年7月,香港的天氣悶熱,令人煩躁。
那時,周璇已懷孕8個月,氣候使她的心情更為忐忑不安。知情的朋友香港作曲家李厚襄和女明星歐陽莎菲,一再勸她留在香港生下這孩子。而她自己對“走還是留”始終舉棋不定。她為什麼猶豫呢?現在誰都說不清了,只有周璇自己心裏清楚,只有天知道。
那時候,上海已經解放,她在演藝界裏的許多熟人都希望她回上海(據說是於伶託人帶信給她,希望她回上海)。有不少在香港的藝人,紛紛回上海,這在當時形成了一種趨勢,就像當時一首歌里唱的:“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周璇最終決定回上海,也有為這種時代趨勢所裹的成份,這是可信的。但依照周璇這麼一個有個性、有主見的人,她個人的想法,無疑在其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她是那麼地喜歡腹中的孩子(我們在後面還要特別提到這一點),她不希望孤苦伶丁地把他生在香港,香港雖好,畢竟不是家鄉。香港,為海所環抱,像一葉飄零的小舟,使她茫然,在香港她沒有一個親人。
而在上海還有從小相依為命的養母,有熟悉的街道和鄉音,有華山路上枕流公寓裏能令她心安的親切的家,客廳角上的鋼琴、窗外的法國梧桐……
是啊,孩子,我們回家吧。情感豐富的周璇一定會撫摸着隆起的腹部,在心裏喃喃自語:孩子,跟媽媽回家吧,媽媽把你帶回上海去。
周璇比旁人想像得要堅強,她一旦決定的事,必定義無反顧地去實行。就像從前她決定和嚴華決裂,便不惜離家出走一樣。
現在,她決定了,要把孩子帶回上海去生。她甚至沒有通知身邊最接近的朋友:作曲家李厚襄,獨自乘車到廣州,然後回上海。
大凡有主見的人,在某些命運攸關的事上,往往是一意孤行的。有人寫到周璇在香港時,把有關腹中孩子的父親一事,與歐陽莎菲商討過,這是靠不住的。
像周璇這麼一個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十二歲就跨出家門,步入險惡的上海灘,在複雜的娛樂圈裏滾打廝混、閱歷極其豐富、智商又很高的人,怎麼會輕易向旁人吐露內心隱秘、向旁人訴苦呢?她心裏非常清楚,在這個世界上“不如意事常**,可與人說無一二”。
她既然如此孤傲地不告而別,怎麼可能隨便將這種個人難言的**告之與人呢?因此,我們寧肯相信,周璇懷揣着世上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懷孕着她的骨肉孩子,掉頭北返,踏上歸途。
歸途中,她當然是滿懷傷感的,也許她的心裏湧起了前兩年在香港拍的《清宮秘史》裏的那首《冷宮怨》的插曲:
風兒吹着虛廊
月兒照着空房
一聲聲蟲兒唱
一陣陣樹兒響
從前的錦帳牙床
都讓於鼠兒狂
從前的書架琴囊
都賦予蛛絲網
家庭間是那麼乖張
朝廷上是那麼荒唐
曬台上的開幕禮
自從那年頭兒到年底
天天的早晨都打不破這例
這樣的生活
我過得真有點兒膩
是啊,此時周璇也完全可能已對俗世的生活產生膩煩,唯有腹中蠕動的小生命是實實在在的可愛,是她心頭最重要的牽繫。
“孩子,媽媽多麼愛你!”不管路途多麼遠,不管行程多麼孤寂,不管前面有什麼風險,“孩子啊,我的孩子!”歸途中,周璇始終憐愛地撫摸着隆起的腹部,她要把她的孩子,帶回到她自己認為靠得住的地方去,帶回到上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