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子
下人們將久不住人的初霽園略略打掃了一番,看起來能住人就成了。可惜還沒來得及換個乾淨地方住的南子慕這回又睡了一天一夜,結果半夜被陣痛鬧醒。
他冷汗直冒,因着從前都在守山,天帝也沒吩咐他要幹什麼正經事,南子慕沒受過傷,所以還從未感覺到如此強烈的痛感。
不過陣痛斷斷續續,他這時候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人能聽見。
南子慕從前聽終南山上的妖怪們聊過八卦,說是無論凡間男子或九天之上的男性神仙,生子都是一道檻。
聽說就是那月老,分娩的時候也磨了好些天。
女人分娩已經足夠兇險,男人更勝一籌,需得動刀見血,把孩子從肚子裏取出來才可。
救命!
南子慕一邊痛的蜷在床上,一邊也下不了這個決心,把孩子拿出來才能結束,那要怎麼辦?他自個動手嗎?
害怕歸害怕,痛極了,南子慕也就下了決心。早死早超生,他現在還沒變凡人,只要不是把自己劈成兩半,那就還救的回來。
南子慕起身,前幾天李行之來給他送飯的時候,並沒有把盤子收走,他摸着黑,將桌上的碟子往下一摔,然後摸到一塊形狀不錯的碎片。
他倚在床前,把自己的肚子摸了幾十遍,感受一下孩子的大致位置。接着咬咬牙,心一橫,在腹部劃了一道口子。
南子慕咬住嘴唇,繼續划。
南子慕不是大夫,不懂接生,但好歹也非常人,他即使沒了法力,也依舊是山的精魄凝結而成的神靈。能使枯木逢春,也能治癒生靈肉身或靈魂的損傷。
他能清晰得感知到肚子裏那個小東西的位置,也能感受到他迫切想要出來的欲/望。南子慕想起月老懷上的時候,三年才要臨盆。
和凡人不一樣的是,他們神仙母體靈氣旺盛,孩子都不怎麼願意那麼快出來的。
一般都要個三年五載。然而他肚子裏這個才八月出頭,就是按着凡人的規律,也是個早產兒。
那便只有一種解釋——他的靈氣不夠,甚至快要衰竭了,這也意味着,他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完全的凡人了。
濃重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南子慕還在慶幸這會天沒亮,要不他看見自己劃出來的大口子,怕是能直接嚇昏厥過去。
從古至今,死在終南山上的人不少,埋在上邊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南子慕見過血腥的場面多了去了,別人被剁成一攤爛肉,也嚇不着他,可是自己身上的傷,那就不一樣了。
天邊翻起了魚肚白,一聲響亮的啼哭破開黎明,這個小生命就這樣在南子慕痛苦的喘息中誕生。
南子慕的整張臉都是蒼白的,也沒有氣力去看看這個裹着鮮血的孩子長的如何,他此時已是強弩之末,揣着最後一口氣把孩子裹進了被單里,自己則在床下暈厥過去。
半個時辰后,天已經大亮了。
太子妃到後半夜就睡不着了,一閉上眼都是嬰孩的啼哭,於是把自己的貼身侍女生生拉起來攀談。說是指不定是自己的孫兒要出世了,特意來她夢裏告訴她。
“自從那哥兒懷孕以來,也沒去看過他一眼。”太子妃嘆了口氣,“只是終究不能留他,見他我也不好意思。”
丫頭奉上一壺茶給她,寬慰道:“夫人不是說他具有攻擊性嗎?不去見他又不是娘娘的錯,能給侯爺生孩子,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
太子妃呷了一口茶,然後緩緩起身:“趁着這會還早,沒什麼人,我們去見見他,肚子應該也挺大了……你知道他住哪嗎?”
“這個奴婢不太清楚。”丫鬟搖了搖頭,然後機靈道,“但是廚房總有給他送飯的,去問問就知道了。”
她像是又想起什麼,補充了一句:“不過夫人定然會把他藏的比較偏,娘娘果真要去看他?”
“去是要去的,但也不能空手去。”太子妃打開首飾盒,從裏邊拿了只羊脂玉鐲子,接着問碧桃,“送這個當見面禮如何?”
碧桃回答:“自然是好的,太子妃親自送的禮物,這羊脂玉鐲又是這般好的成色,誰會不喜歡。”
太子妃被這伶俐的丫頭誇的通體舒暢,接着偷偷摸摸地走到廚房。
太子妃自己不敢去問,恐怕別人起疑,下人們只知道府里關了一個人,卻不知道他是為什麼被關起來的,各種版本的解釋都有,但還沒人猜到代孕上邊去的。
碧桃很快就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個提着餐盒的小蓁,自從上次大病了一場后,下人們見夫人吩咐大夫給他瞧病,喝都又都是名貴藥材,這才對小蓁有所改觀,認為他是夫人器重的人,於是尋常就不怎麼敢欺負他了。
現在的小蓁臉蛋圓了些,短短几個月,不但長了肉,還長了個,看起來終於有了個少年的樣。
“娘娘,他說的那個地方,奴婢也不會走。恰巧他也要去給那哥兒送飯,所以乾脆和他同行。”
太子妃盯着小蓁看了幾眼,小蓁知道她的顧慮,於是小聲解釋道:“小蓁知道的,娘娘儘管放心,娘娘只是晨起去四處走走,散步。對嗎?”
“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太子妃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開始帶路了,“走吧。”
路途確實有些遙遠,太子妃乾巴巴地走着,覺得有點乏味,於是和小蓁攀談了起來。
她問:“一直都是你給他送飯嗎?”
小蓁點頭說是。
太子妃又問:“不是說他十分野蠻嗎?你這麼個小身子骨,不怕他傷你?”
“啊?”小蓁有點迷惑,“娘娘是從哪聽說他野蠻的?唔……他脾氣有時候不是很好,剛來的幾天會把傳進去的菜摔出來。不過後來就不會了,他對我也很溫柔呀,若不是他向夫人求情請大夫給我治病,我早就沒命了。”
這個下人說的和程姚瑛有些出入,太子妃沒有刨根問底,話鋒一轉,繼續問:“他……樣貌如何?”
都說生子肖母,若他這胎是個男孩,他又生的丑,孩子不像他家行之……太子妃有點慌。
小蓁回想了一下南子慕的相貌,後來幾個月他都不露臉,小蓁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晰了,但還記得那是看一眼,心跳都會不由自主一滯的美。
“娘娘,奴才沒讀過書,也不大會形容。他長的……像神仙……娘娘一會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長得像神仙?太子妃和碧桃面面相覷,互相心照不宣——這下人定是沒見過世面。
太子妃輕飄飄的對着碧桃說道:“若他為行之生下孩子,碧桃,你就按着行之所說,在外頭給他置一間宅子,每月送些銀兩,別虧待了人家。”
說完她嘆了一口氣,程姚瑛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事事都要做絕,很可能把這個哥兒滅口,畢竟死人不會說話。
李行之又時常不在,她這裏能護着便護着些。
太子妃信佛,自從太子走後,對這些神佛就更加依賴了。佛曰:“果報還自受。”她就怕這因果報應在李行之身上。
孩子是給他們行之生的,若是太苛待人家了,良心也過不去。
離那院子還不太遠的時候,小蓁突然一轉身,疑惑道:“有嬰孩的哭聲。”
太子妃年紀畢竟大了,一開始沒聽清,但再走近后,只聽碧桃道:“娘娘,我也聽見了,是小孩的哭聲。”
三人對視幾眼,連忙一路小跑到那院子裏,哭聲倒是很洪亮,聲聲入耳。
“這門怎麼打開?”太子妃着急地在門口轉,從那個矩形洞口往裏看,又看的不太清晰,但也能聞到從裏邊傳出來的淡淡的血腥味。她轉身去叫小蓁,“那誰,快去把行之找來,不要驚動了除了夫人和侯爺以外的其他人。”
小蓁正撒腿要跑,卻又被太子妃叫住了:“等等,記得告訴夫人,同她說:孩子可以出生了。記住了嗎?萬萬不要驚動第三人。”
“奴才知道。”
太子妃朝他一擺手:“快去快去。”
說完她轉身盯着那個矩形洞口,緊張得有點發抖,裏邊在哭的那個,想必就是她的孫子,哭聲如此洪亮,定是個健康的寶寶。
緊張還是蓋不過喜悅,她朝着裏邊喊了一句:“那哥兒,你還好嗎?”
回答她的只有哭聲。
太子妃莫名心焦,這屋裏什麼也沒有,那哥兒是如何生的孩子,莫不是……自個將肚子……她不太敢想像。聽着裏邊孩子的哭聲,更是怎麼都不安。
可惜她和碧桃,兩個女人。這裏又沒有額外的工具,要破開門是不可能的。
她繞着屋子走了一圈又回來,試圖哄裏邊的小孩:“別哭了別哭了,祖母的乖寶寶,歇會歇會。”
可惜哭聲還是不絕於耳。
太子妃沒想到程姚瑛竟會把人關在這裏,連府里給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及,她吃驚之餘也有膽寒,反正換她對這麼個孕夫,是萬萬狠不下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