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與楊斌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楊斌顯然不是那種可以讓你坐下來採訪的人。他要一如既往的起身去巡視他的工地,他的談話也不會按照邏輯向你完整地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或者一條完整的理念——
如果你先第一次來到瀋陽這座傳統的重工業城,看到這座至今還保留着許多蘇(聯)式建築的灰色調的城市,然後再來到瀋陽西北郊這座叫“荷蘭村”的衛星城,你一定會被荷蘭村與瀋陽市的強烈對比所震撼。
整個是荷蘭風格的紅牆尖頂,到處都是歐式的廊柱和路燈。風車,人工河,廊橋,洋房,別墅,玻璃溫室……儘管當時荷蘭村的工地上充滿機器轟鳴,但是僅憑已經完成的建設,你就完全可以將她認作是人間聖景。
荷蘭村的大門口正上方,張貼這這樣的標語:“我們唱着東方紅——建設《新瀋陽》——開拓二十一世紀新時代”。寬闊的大路兩側,正如本報記者袁一泓的報道中所描述的,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歐式的住宅樓。
楊斌的辦公樓就位於荷蘭村正中的位置。後來記者獲得的資料顯示,這棟建築完全是按照荷蘭阿姆斯特丹火車站1:1的比例所建。
請記住“荷蘭村”中這座名叫“阿姆斯特丹火車站”的樓房。在2002年到來之前,這裏一直是楊斌及其公司的辦公場所;而在2002年以後,正是這座樓房的轉讓,成為投資者置疑楊斌挪用上市公司資金的焦點。
回到2001年10月25日的下午3:00。繼續講述記者對楊斌的專訪。
下午3:00,記者準時到達楊斌的辦公室——荷蘭村“阿姆斯特丹火車站”的主樓三層。
楊斌的秘書,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士向記者介紹:楊斌有午睡的習慣,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一般下午1:30左右準時午睡,下午3:00左右準時起床。起床后,他一般都會自己開車去視察正大興土木的荷蘭村工地。
不過,楊斌秘書的介紹並不完全準確。當天下午4:00左右,楊斌才從他那設有套房的大辦公室午睡醒來。而此刻,在外間等待見楊斌的,包括記者在內,已經坐了三四人。
在楊斌打開他辦公室房門的第一時間,記者自然是第一個搶先進入的客人。
很慚愧,今天的記者無法再回憶楊斌辦公室的佈置。或許是由於對於細節的忽略,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匆忙和緊張,記者如今只留下這樣的印象:楊斌擁有一張非常寬闊的辦公桌,桌上放着巨大的煙灰缸,案頭擺放着他與一位外國政要的合影——是澳大利亞總理霍克?還是日本前首相海部俊樹?記不清了。
至於楊斌本人,記者第一次見他的印象就是:第一,這位富豪真黑,38歲的楊斌黑皮膚、黑臉龐,整張面孔好像浸泡過一層煤灰;第二,這位富豪真胖,身高在165厘米左右的楊斌,體重估計已經接近200斤,大腹便便,手掌厚實;第三,這位富豪一點都不像南京人,反而像一個北方的富農,土氣,豪爽。
因為有這些特徵,記者在此後的報道中,將楊斌稱為“黑馬富豪”應該是準確的:楊斌在財經界一直不為人所知卻一出現就排名“中國第二”,當然是“黑馬”;另外,楊斌人長得的確是“黑”。
楊斌的這些特徵在此後外界的報道中自然被廣泛借用,看看那些報道的題目就知道——“牛人楊斌”、“富農楊斌”乃至“楊斌黑傳”。
至於楊斌的衣着,外界此後的報道是準確的。楊斌愛穿白色的衣服,白襯衫或者白色的短袖T恤,白褲子乃至白鞋子。這與他的“黑”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樣一個細節或許有點意思,或者說,這個細節能窺見一點楊斌類似“暴發戶”的心理。在記者進入楊斌辦公室后,忘記是什麼話題引起的,楊斌突然說:“昨天晚上五里河的慶功會你看了吧?是我們贊助的。”他還說:“剛才楊鈺瑩來我辦公室了,你看見了吧?”楊斌指的是,2001年中國足球隊進軍世界盃入圍之後,在瀋陽市的五里河體育場舉行的那場聲勢浩大的“慶功會”。
這樣的細節對於記者第一次採訪楊斌並沒有什麼用處。記者採訪楊斌的目的,是為了印證楊斌的財富之路,或者說,是為了揭示楊斌何以成為“中國第二”的“黑馬富豪”。
當時的採訪錄音顯示,坐在楊斌寬大的辦公桌前,記者提的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
“就在明天(26日),美國《福布斯》雜誌將在紐約宣佈2001年度‘福布斯中國大陸富豪排行榜’,根據我們得到的可靠消息,您被排在了第二位,擁有資產9億美元,僅次於劉永好兄弟。您對這個排名感到意外嗎?”
楊斌的回答是這樣的——
“《福布斯》每年評出全球最優秀的200個中小企業,這對於企業有積極意義,對於這個結果我們也當然是認同的。事實上,9億美金是少了,我們的數字比這個還要大,整個荷蘭村如果開發完畢,價值250億以上。”
然而,採訪雖然已經開始,但是楊斌卻顯然不是那種可以讓你坐下來進行長時間的訪談的對象。
就在上述談話之間,楊斌已經吸完了兩三支“555”牌香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不斷。而原來跟記者一起等待在外面的一名外國人,此時也衝進了楊斌的辦公室,他們似乎有生意要談,兩個人講的都是並不純正的英語。
在楊斌受到置疑之後,有媒體報道,楊斌完全不懂英語,平記者數次跟楊斌的接觸看,這樣的說法是不準確的。楊斌的確到過荷蘭,雖然英語講得不好,但是還不至於“完全不懂”。而根據了解楊斌的人介紹,軍校出身的他對軍事倒是不怎麼感興趣,相反,對於英語和荷蘭農業,楊斌是有真的愛好。
這樣斷斷續續的訪問進行到下午4:30左右。楊斌起身了,向記者發出了命令式的邀請:“走,看看我們的工地去!”
楊斌自己開車,開的是一輛高大的TOYOTA吉普。等在樓下一同上車的,是當時楊斌的左膀右臂——上市公司歐亞農業()的副總裁兼財務總監閻闖。
閻闖坐後排,記者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楊斌開玩笑:“你待遇不錯啊,這是我第一次給別人開車。”
座談式的採訪顯然是不可能了,坐在車上,記者自然也無法筆記,只能手中抓着一台小型的採訪機,隨問隨錄,錄下的都是隻言片語。何況,楊斌要經常停車,對正在作業的工人們進行現場指示。
這時候,記者真的要慶幸此前3個多月中對楊斌及歐亞公司所做的大量“功課”。因為,楊斌的談話既不會按照邏輯向你完整地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更不會花功夫完整地向你解釋他的理念。
採訪只能變成了按照記者的理解對楊斌經歷和財富的印證。記者的問題只能類似於這樣提:“你在國外的分支機構是有15個嗎?”“在國內投資的分公司是有13個嗎?”或者問:“你為什麼要將其他公司賣掉,全部收縮到瀋陽來?”
楊斌的回答同樣都是隻言片語。他說:“這是我回國7年來第一次接受採訪。中國有句俗話,槍打出頭鳥啊。”
當記者問到1999年從四川“歐亞農業”()退出的原因時,楊斌突然說:“你對我滿了解嘛!”
是啊,3個月的“功課”豈能白做?“我都關注你3個月了。”記者說。
“那件事情你不要寫,”楊斌顯得很嚴肅,不過他還是回答記者,“當時的政策不允許外資投資國內上市公司,我是第一大股東,卻不能做董事長。後來我要建設荷蘭村,董事會不認同我的理念,我就只好退出。”
聯繫以後與楊斌的接觸以及外界對楊斌的報道,楊斌講話的“沒有邏輯”是值得推敲的:第一,如果楊斌真的思維沒有邏輯,這當然要歸咎於他的修養;第二,如果楊斌可以講得很清晰卻故意東一句西一句,就只能是說明他想隱瞞一些事情了。事實上,在記者之後看楊斌接受的一些電視訪問中,他是可以很清晰、嚴密地闡述他的經營理念的。
這此楊斌視察工地用了一個半小時。過程中,閻闖發言不多,只是回答楊斌的一些關於公司的事務性的問題。楊斌說:“小王你要好好寫一寫我們閻總啊,他為荷蘭村的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
下午6:00左右,楊斌的車開回了辦公室。安排工作人員向記者提供一些荷蘭村的介紹材料之後,楊斌親自遞給記者兩份材料,一份材料寫的是《赤子情懷——記瀋陽市荷蘭村創造人楊斌》(詳見附文3),而另一份則是楊斌的個人簡歷。正是這兩份材料,一份非常張揚的突顯着楊斌的“功績”,另一份則給記者後來分析楊斌的經歷提供了重要的依據。
記者注意到,這兩份材料是楊斌從他的辦公桌后自己拿出來的。一位身價百億的富豪,為什麼宣傳自己的材料都要自己保管?這樣的細節令記者當時就感到好奇。
楊斌是這樣解釋的:“我們這些企業家,掙錢其實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最高
興的事情就是親眼看着自己創造的東西一點點建起來。所以,我和我們公司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怎麼宣傳自己。”
直到後來楊斌出事,記者對比由公安部門出具的楊斌簡歷,上述疑問才得到解答:在楊斌的簡歷和事迹中,存在着太多的模糊點,如果外界一一核實,不難發現其中的秘密。所以,楊斌的低調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