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番外二：往事
冬天的室內窗戶緊閉,暖氣蒸得人腦袋昏昏沉沉的，陶郡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推掉了所有飯局應酬，打算回家過一個寧靜舒適的夜晚。
驀地，他特意定製的柚木辦公桌傳來了一陣震顫感,是擺在桌上的手機在震動，有來電進來了。
看到來電顯示的名稱，陶郡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好好休息一晚的美夢大概要泡湯了。
他給對方的備註從很早以前的“小夏”，到現在冰冷的“夏詩巧”三個字，當中經過了怎樣複雜的心路歷程，那滿腔的愛護是怎樣被一點點消磨殆盡的,不足為外人道也。
陶郡看了一會兒那個名字,半晌,大拇指終於向右滑動,接通了這個電話。
他的聲音裏帶着揮之不去的疲憊,“喂？”
“陶郡，你在幹什麼？”
對方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有一段時間,她瘋狂地迷上了吸煙,那種刺激性的氣體將她曾經清甜的嗓音變得成熟無比,陶郡覺得這個聲音陌生極了。
“準備下班了。”
夏詩巧很聰明,即便每次找他都是有求於他,也不會一上來就哭哭啼啼,擺出弱者的姿態來博他的同情，反而會跟他敘幾句舊，不着痕迹地關心一下他的近況。讓他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和當年一樣，那道裂痕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可到底什麼都變了，物是人非，他願意幫她不是因為還喜歡她，只是因為這是他帶的第一個藝人。
“最近華都降溫了，你向來一心撲在工作上，家裏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要多保重身體……”
陶郡聽到這裏，突然覺得這樣的對話毫無意義，他有些沒風度地打斷了對方的關心，“夏詩巧，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只是因為關心我的身體才打這通電話，直說吧，出什麼事了，能幫我盡量幫。”
陶郡的話似乎刺激到了對面的人，夏詩巧的聲音裏帶着一股濃濃的悲哀，“陶郡，你很忙嗎，連跟我多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是因為你手上的那個藝人？”
下一秒，她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刻毒，“別做夢了，她不是我，她不可能登頂的。”
陶郡的語氣也冷了下來，“對，她不是你，她跟你從來不是一類人。”
電話中傳來一陣笑聲，那種名為嫉妒的酸水不斷腐蝕着夏詩巧的心臟，她幾乎是帶着一種報復的心理道：“承認吧，你把她護得那麼好，就是因為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才瘋狂地彌補到新的人身上。”
夏詩巧根本不給對方說話的餘地，繼續諷刺道：“陶郡，你知道我為了今天的這一切都付出了什麼嗎？”
“這個圈子裏的遊戲規則，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
“她有無比強大的背景嗎，她有豁出去的勇氣嗎，沒有的話，”夏詩巧一字一句地道，“那她憑什麼？”
“你說完了嗎？”
陶郡用手指敲擊着桌面，“我來告訴你憑什麼，憑她天賦過人，憑她不走歪門邪道，憑她現在有我幫她。”
“說到底，”陶郡嗤笑一聲，“夏詩巧，你還是看不起我，你不相信我真的能憑本事帶出登頂的藝人。”
“你當年不就是這麼想的嗎，所以才會找上那些人。”
陶郡的話讓夏詩巧覺得無比難堪，對方撕開了那層遮羞布，揭露了她最醜惡的心思。
原來這個人，真的什麼都知道。
圈內都說金牌經紀人陶郡最會看人，原來並不只是一句讚美。
夏詩巧有些無力，“陶郡，你一定要這麼跟我說話嗎？”
“最後一句，你聽着。”
“根本不存在什麼彌補，我護着她，只是因為我之前已經摔倒過一次，不想再在同一個地方栽倒第二次，我自認對你已經仁至義盡，我沒有對不起你，更無所謂愧疚。”
“這樣嗎？”
電話另一邊，夏詩巧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都說沒有愛就沒有恨，對面的那個男人，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了。
而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陶郡，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這次找你真的不是請你幫忙的，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還有對不起，再見。”
空曠的房間中，夏詩巧木然地拿着手上的B超報告，圖中，一個健康的胎兒已經在她的肚子裏孕育着了。
可笑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醫生說她如果再如果再打胎的話，恐怕以後都無法擁有自己的小孩了……
她已經不年輕了，她開始知道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小生命對女人而言是多麼重要，所以這一次，她真的是在跟陶郡道別。
這個聲色犬馬的圈子，她不想再待了。
“如果有一個叫喬婭蓓的女人想告訴你些什麼的話，你只需要知道一點，她不比我高貴，就行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夏詩巧掛斷了電話，掩面低泣，他們是真的回不去了。
陶郡不知道夏詩巧到底發生了什麼，聽得雲裏霧裏。
喬婭蓓，不是一年前和蘇語風拍《山河舊夢》的女二號嗎，他之前是見過的。
這位女演員從出道起就緋聞不斷，黑比粉還多，#喬婭蓓滾出娛樂圈#這個話題他記得都被刷上過熱搜三次。
他看頭條文章里，黑子們最瘋狂的時候，甚至攔了保姆車想潑硫酸。
雖然頭條文章的內容一般都有水分，但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是造謠的，當時那個黑子還被警方帶走了。
這些事對於任何一個女演員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打擊，但喬婭蓓的心理似乎非常強大，在那之後便遠離了微博，遠離了各種戰場。
她一心一意拍戲，曾經創下了一年之內六部戲先後播出的記錄，從路人眼中的“緋聞女王”變身成了“良渡女王”。
不管飯圈怎麼看，喬婭蓓在良渡的圈子裏還是很受歡迎的。
以上便是陶郡對喬婭蓓的全部了解，他並不認為自己和對方之間有過什麼交集。
然而事情真的被夏詩巧說中了，在夏詩巧宣佈退出娛樂圈的幾天後，陶郡接到了喬婭蓓的電話。
對方在電話里很平靜，說是想和他談些事，卻又沒說要談什麼。
難不成是想跳槽到他手下來？東娛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放棄喬婭蓓，應該是個不錯的東家呀。
陶郡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她見一面。
地方是陶郡找的，是一家私密性非常高的會所，適合各種商業機密會談，亦或是明星組局，絕對不會有狗仔。
喬婭蓓穿着灰色的大衣，及膝的靴子，一頭長至腰際的捲髮懶懶地披散着，她臉上的妝容十分精緻，是復古的煙熏妝，眼線勾人，紅唇微抿。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
任何男人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恐怕都是這樣的想法。
喬婭蓓放下包，臉上露出一個笑的模樣，“陶哥，又見面了。”
陶郡下意識地覺得，對方笑得有些僵硬。
“你好，請坐。”他實在想不出對方找他來是要談什麼。
喬婭蓓雙手捧着杯子，杯壁舒適的溫度教人怎麼也不願放手。
這個從來都風輕雲淡，似乎世間萬物都落不進她眼裏的女人，在陶郡面前，卻顯得有些拘謹。
陶郡耐心地等待着對方開口。
喬婭蓓摩挲了一圈手上的杯子，緩緩道，“陶哥，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杯里的水添了三次，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沉重。
陶郡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在自己十七八歲的少年時期，在那段被人騙着簽下霸王條約到處公演、段狼狽不堪的黑暗日子裏，自己還能擁有粉絲。
那個粉絲買了少年所有幼稚不堪的專輯，每一場公演、路演都會跑去給少年加油。
粉絲很喜歡、很喜歡少年，喜歡到少年在娛樂圈銷聲匿跡之後，還在不斷打聽少年的消息。
她一直沒有放棄追尋少年的腳步，過了幾年，粉絲知道對方開始做經紀人後，不顧一切地去到了他的公司，想要成為他手下的藝人。
粉絲長得很漂亮，多才多藝，面試過程中幾乎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最後一場面試，所有人都看好她。
粉絲是一個自信又驕傲的人，在最後一場面試中，她說她只要當初的那個少年做她的經紀人，她想再次見到他。
那時候，面試官裏面有一個女人聞言后，直接摔了門走人。
她認識那個女人，女人創造了娛樂圈最短時間登頂的奇迹，女人是少年帶出來的，她為他感到驕傲。
後來，粉絲得到消息，自己的面試沒有通過。
她困惑，無奈，只得簽了另一家公司，想着只要在一個圈子裏，以後總能見到的。
然而，她每一次試圖接近少年，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狀況，彷彿兩人生來八字不合，沒有緣分。
可粉絲不是一個認命的人，於是她在娛樂圈裏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了，數不清的髒水開始往她身上潑，她漸漸意識到有人在整她。
粉絲的經紀人焦頭爛額，幫她查到了是誰放的話搞她，那是一個娛樂圈裏公認的大金主，這位大金主手上正包養着那時風頭最盛的登頂女星……
登頂女星的面子可真大啊，只要她動動嘴，就有大把的十八線男星來騷擾粉絲，然後倒打一耙。
粉絲聲名狼藉，所有人都希望她滾出娛樂圈……
陶郡的右手緊握着，眼睛閉上又睜開，看着對方道：“對不起。”
喬婭蓓搖了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
“你恨她嗎？”
喬婭蓓笑了起來，卻沒笑出聲，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恨呀，因為她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已經原封不動地還給她了……”
陶郡睜大了眼，這兩年夏詩巧醜聞纏身，最初是從濱海盛筵開始的，圈內人都在唏噓，盛筵年年都在辦，為什麼偏偏就夏詩巧倒霉，在那一年出了事，難道……
喬婭蓓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怎麼會那麼巧呢，那一年的濱海盛筵被爆出來了。”
“當時蘇蘇、何嘉藝、包括你都因為這件事離開了良渡，只有我一個人在良渡等消息，誰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
“這是報應，陶郡，上天不懲罰她，我就自己來。”
陶郡沉默良久，小半輩子都活過了的他，像是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會說那一句話，“對不起。”
喬婭蓓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痛苦，站起身道：“故事講完了，我走了。”
“還有，我相信你，蘇蘇很好，她一定會登頂的。”
陶郡聞言愣了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對方已經走遠了。
喬婭蓓背對着陶郡，淚流滿面。
淚水暈開了她的妝，像是卸下了她一身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