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95章
此為防盜章皇家喪事,也是頗多規矩,一切都定好的,內侍后一句的提醒是她不必真全程跪在棺槨前。謝初芙朝他點頭,說了句有勞公公了。
那內侍又和陸大老爺行一禮,這才轉身出了靈堂。
謝初芙聽到他用尖細的聲音在吩咐靈堂周邊的守衛,當值要用心云云。聲音有些模糊不清,應了太子所說的,會盡量不讓守衛接近靈堂。
靈堂里燒紙錢的幾名下人站起來朝舅甥倆行一禮后,就繼續跪在邊上。
陸大老爺去取了香,給了初芙三柱,兩人恭敬給睿王上了香,隨後坐到一邊守着。
謝初芙坐下后雙眼就四周打量。
大殿內燈火通明,不必怕光線問題,只要找機會遣了跟前的下人就可以了。
正好這時當中一位內侍抬頭,與她目光接了個正,她索性朝人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內侍猶豫了會,爬起來彎着腰上前:“姑娘有什麼吩咐?”
“我聽方才的公公說燒紙的時辰什麼的,你知道是隔多長時間嗎?”
“回姑娘的話,每隔半時辰。”
內侍啞着嗓子如實回答,她點點頭,又問:“是會有人來提醒對嗎?”
那內侍再點頭應是,她就把人放了,讓他再回去自己的位置上。
陸大老爺側頭,與她交換了個眼神。
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下人們都在燒紙,所以下回就是半個時辰之後。
兩人不動聲色繼續正襟危坐,都準備等半個時辰后再看看情況。
夜裏安靜,守在靈前的下人們不時就要發出幾聲嗚咽,那聲音從靈堂傳出,再飄散在風中。聽久了不由得就心底發荒,毛骨悚然。
陸大老爺一開始還擔心謝初芙受不了,幾次回頭都見她神色平靜,眉毛都沒動一分,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膽了。
很快半個時辰過去,走廊上果然傳來腳步聲,是太子內侍和另外一個未見過的公公。
謝初芙在人進來的時候,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陸大老爺餘光掃過去,就見她眼角微紅站起身來。
陸大老爺嘴角一抽,他這外甥女有點機靈。
帕子裏估計有什麼刺激眼睛的東西。
內侍前來果然是提醒到靈前燒紙的。哭靈的下人當即來扶謝初芙到靈前跪下,開始放聲痛哭,院子裏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皆跪在靈堂外哀哭。
一時間,謝初芙耳朵里就全是哭聲,哭得她都跟着心神恍惚。腦海里一會是太子握着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一會是不知什麼時候在宮裏遠遠瞥到的睿王身姿。
交錯間,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頭上,彷彿雷鳴。謝初芙往銅盆里放紙錢的手一頓,被火舌撩了下,撩得生疼。
她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依舊動作不停,繼續往火盆里添紙錢,杏眸里卻有情緒隨着火焰在翻動——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給你鳴冤。
靈堂的哭聲和着夜風在睿王府上空傳開。趙晏清此時正披着披風坐在廡廊下,哭聲若隱若現傳入耳中,凄凄切切,讓他也覺得悲傷。
永湛見他坐在這兒許久了,免不得勸道:“殿下,您還是回屋歇會吧,下半夜怕是沒有合眼的時間。”
趙晏清沒有說話。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時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見他沉默着,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麼。有些心焦,有些氣餒。
這位主子爺回京后是越來越不愛說話,有時一出神就半天,怎麼勸也不管用,白天還咳嗽得那麼厲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撓腮的時候,趙晏清終於站了起來,腳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邁出一步,他卻猛然頓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聲:“誰?”
永湛也察覺到了異常,眯着眼,眼神銳利掃向院牆那邊。
一個黑影好像從那閃過。
趙晏清一聲也驚動了其它侍衛,紛紛從廊下出來,將他圍圈在中央。
夜風輕拂、枝葉摩挲,除這些外,竟是再沒有別的動靜。
“睿王府里還有人裝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牆那裏轉了圈,沒什麼發現。
趙晏清皺了皺眉,剛才肯定是人影。
這時又是一陣哭聲,哭聲高高低低,聽起來就時遠時近。本要回屋的趙晏清伸手撥開侍衛,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驚,忙跟上:“殿下,您這是上哪?”
趙晏清說:“到靈堂去看看。”
靈堂里哭了一場,人很快就散去了。
謝初芙被扶着起來,陸大老爺挺心疼她的。為了給睿王驗傷,折騰她一未出閣的小姑娘,那蒲團還薄,看着膝蓋都難受。
謝初芙有所覺,輕輕朝他搖頭,說:“睿王為國捐軀,跪這點,不算什麼。”
話是這樣說,但誰家孩子誰心疼,陸大老爺沒有接話。
謝初芙趁着這會兩人靠得近,壓低聲了極快地說:“舅舅,半時辰一回,我們在這頂多能呆兩到三個時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
陸大老爺心裏頭也琢磨這事。太子說過外頭值守的侍衛是兩個時辰一換,他想過拖時間到守衛疲憊時,那時他們肯定放鬆警惕,估計就不會那麼專註聽動靜。
但要是中間有意外,可能就會耽擱重來的一次機會。
值守侍衛新換一批,那專註力就又回來了。
確實不如早行動,若有意外,還能再等下次機會,比全壓在一處強。
陸大老爺有了決定,輕輕一點頭。
謝初芙早想好說辭,方才被氣氛渲染,眼角還見着淚,再收拾收拾表情,鬆開和陸大老爺相互攙扶着的手。
她突然轉身,走到棺槨前,淡淡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到側殿去。”
幾個下人聞言面面相覷,沒敢動。
謝初芙重新回到蒲團前跪下,再度說道:“去吧,不會有人怪你們的,把門關上。我和睿王殿下說幾句話。”
滿目素白的靈堂,一個姑娘家說要跟死人說幾句話,叫那幾個下人心裏頭一個激靈,雞皮疙瘩佈滿了手臂。
陸大老爺這時嘆氣上前:“我知你心裏頭難過......”說著又無可奈何一樣,朝那幾人說,“你們就先迴避吧。”
下人又都對視一眼,再看到謝初芙眼裏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終於慢慢爬起來。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讓人同情,本來該要享王妃尊榮的,結果睿王死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被安排來守靈。
外頭人的要怎麼說,以後怕也沒人敢娶了。
隨着人離開,靈堂大開的四扇門也被輕輕遮上,當然他們是不敢將門關死,留了條透光的縫隙。
謝初芙此時蹭一下就站起來,往門縫窺外頭,聽着確定沒有侍衛走動的聲音,朝陸大老爺比劃了個手勢。
陸大老爺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槨上蓋着的布。
他朝着睿王遺容說:“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會讓您枉死!”
謝初芙聞聲回頭看了眼,就見他已經動手去翻動遺體。她還守在門邊,輕聲問:“舅舅,要搭把手嗎?”
陸大老爺忙搖頭,哪裏能讓她來搭把手,這可是屍體!
被拒絕,謝初芙也不敢亂動,心頭怦怦跳着,就怕這個時候有什麼人要撞上來。
靈堂有輕微的布料聲響,謝初芙還聽到玉佩撞擊的聲音,遺體應該是被側起來了。
要避人耳目看傷,時間有限,脫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側着,將袍子直接擼到腰間露出傷口,這樣最快,也最方便應對突發情況。
陸大老爺入朝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對驗傷這樣的事十分熟悉,動作麻利,不一會就看到傷口。
腰部的傷口確實有些奇怪,左右傷痕數量一比對,左邊那唯一一道刀傷就十分顯異。
那傷切面寬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極深,傷及內臟。一擊后抽出,還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沒染毒,睿王在戰場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圍。
而睿王親兵說當時他們都護在左側,這傷只是依位置來看,就是有問題!
有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陸大老爺忙將整理衣袍,準備將一切歸位。
謝初芙不時回頭看情況,緊張得身子都要綳成一根弦。陸大老爺忙得滿額是汗,口也發乾,知道外甥女着急不安,低聲安撫道:“看清楚了,馬上就好。”
謝初芙聽着還沒鬆口氣,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問安聲,侍衛們口中喊着見過齊王殿下。
陸大老爺猛然抬頭,謝初芙亦是手一抖。
趙晏清的聲音已傳進來:“怎麼靈堂的門關着?”
這時侍衛才紛紛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靈堂門關上了。
在側殿的幾個下人聽到請安聲,慌亂跑出來恭迎。趙晏清看着關上的門疑惑重重,想到剛才他落腳的院子裏的人影,再想到靈堂裏頭是被賜婚他的未婚妻,腳一抬,快步往殿裏去。
謝初芙在門縫裏看到人影綽綽,還有往這來的,猛咽了口唾沫,餘光看到舅舅還在手忙腳亂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來不急了!
她幾乎是朝陸大老爺沖了過去,嘴裏高喊着:“殿下!!您這去了,留初芙飄零在人間,情何以堪啊!”
陸大老爺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再聽她哀喊的話,手狠狠一抖。
就這須彌間,殿門已被推開,趙晏清要邁進靈堂的腳步也被這一聲嚎驚得生生止住。
謝初芙趴在棺槨邊,嚶嚶哭泣,陸大老爺反應也快,忙去拉扯她起來。陪她演一場苦情戲。
卻不想謝初芙站起來后,竟又要衝過去再把頭往棺槨上磕!
“初芙!”陸大老爺被她嚇得心臟都差點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撈住。
一個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謝初芙撞上去時擋在了棺槨前。
謝初芙只感覺腦門一疼,後退了兩步。趙晏清是被衝撞力震得胸口一疼,悶哼着退一步,撞到了棺槨。
棺槨被撞得晃了晃,靈堂里一片寂靜。
回想剛才的危機,謝初芙不自覺伸手去捂還火辣辣作疼的脖子,腦海里閃過行兇之人那雙鳳目。
似不見底的深潭,眸光又銳利如鷹,即便逆光,內中的冷漠無情都無法遮蓋在暗色下。
謝初芙見過各類人,就連宮中那九五之尊也常見,可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一雙眼,有種攫人的怵懼。
她想着,又摸了把自己纖細脆弱的脖子,指尖劃過柔軟的領口時動作為之一頓。
那個瘦弱公子鬆開她前手指也這樣動了動,而她現在指尖下的位置是人的喉結之處,她是女子,這裏當然是平整無凸感。
所以......是因為這點救了自己一命嗎?
她作着男裝打扮,卻被那個公子發現是名女子,並在那小賊身上找到她說的錢袋,覺得她沒說謊也不會有威脅?
她被放離開前,有聽到那個公子淡聲吩咐身邊人一句‘處理一下’,她也是聽到那句后撒腿就跑,生怕自己也被處理一下。
謝初芙越想心頭就跳得越厲害,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希望用市井喧鬧聲來叫自己冷靜冷靜。
一隻手突然落在她肩頭,她一個激靈,險些要揮拳過去,是熟悉的聲音讓她在瞬放鬆下來。
“言兄,好久不見!”
“——許兄,人嚇人會嚇死人的。”謝初芙轉身,蔫蔫地看向著寶藍色素麵綢緞直裰的少年。
這少年是她作男裝時在茶樓結識的,家中經商,生活富盈,如今正苦讀準備科舉。
許廷之也發現他臉色極不好,清秀眉宇間帶着惶惶,抱歉一笑:“許久未見你到靜竹齋,街上偶遇有些激動了。你......這是身體不適?”
“估計是昨兒吹了風,這會子頭疼。”
謝初芙隨口胡縐,許廷之倒十分關切,又面露可惜:“那言兄你快些家去歇着吧,本還說請你去嘗嘗靜竹齋的新茶,李兄他們也去的,如今看只能改日了。”
“先謝過了。”
謝初芙朝人一揖,許廷之忙還禮,等直起腰想問要不要送他家去,發現那中等個兒的人已經擠在人群中找不着了。
“走這麼快,應該沒事吧。”許廷之喃喃,想着這位總是弱不經風的言兄,確實如表面一樣。風吹吹就能病倒。
兩人一南一北,背道而馳,皆沒有留意寥寥幾句話已盡落他人耳中。
謝初芙一路走,在街尾的時候聘了輛馬車繼續往南去,走到南城另一條街上,再又閑逛一刻鐘才再另找了輛馬車,終於一路回到熟悉的衚衕口。
她跳下車,低頭快步走過威嚴聳立的府門,餘光瞥了眼在太陽下閃着光的衛國公府牌匾,繞到緊挨院牆的小道,從那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門直接進了府。
“姑娘!”
剛溜進門,一個壓低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
“蘇葉,你想要嚇死我!”冷不丁被人喊一聲,謝初芙覺得自己心臟真要不堪重負了,今兒沒被掐死也得被嚇死。
名喚蘇葉的丫鬟瞪圓了眼,拉住她就往裏走:“您再不回來就要兜不住了,二夫人半時辰前說要見您,奴婢說您不適睡下了,現在又派人來催了!蘇木在那裏擋着呢,您快跟奴婢回去換衣裳。”
蘇葉嘴裏一長串說下來氣都不喘,腳下也麻利,拉着謝初芙在府里幾條小道間穿梭,很快就看到兩人都熟悉的屋檐。
蘇葉正要鬆口氣,卻是聽到有腳步聲,忙的扯着謝初芙就蹲下,藉著灌木叢遮住身影。
有淺黃和淺綠的裙擺就在她們眼前晃過,還有帶着嫌棄地話兒。
“大姑娘還當自己是原來嗎?太後娘娘寵着,皇後娘娘寵着?她現在就是個不祥人,是夫人可憐她,怕在外頭聽那些人說三道四要難過,接了回府來,結果一請二請,還要三請嗎?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