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此為防盜章他睜開眼,鳳眸里還帶着幾許迷朦,看清喚自己的人是永湛時,眼神有一瞬變得十分銳利。
永湛被他目光看得脊背發寒,一種猛然壓下來的氣場使之當即垂眸逃避,心跳有些快。
“我睡著了?”
趙晏清問話,聲音十分溫和。永湛這時才忐忑着微微抬眼,見到他面上是熟悉的淺笑,剛才的一切彷彿是錯覺。
永湛回道:“是的,殿下太過勞累了。”
趙晏清站起身,下了馬車,腳踩在地上像踩在一團棉花上無力。還是這身子的事,連一晚上都熬不住,這麼點路程就睡著了,還睡得對外界毫無知覺。
他站在馬車邊上緩了會。
陽光正好,萬里晴空,明亮得刺眼。他就那麼抬頭眺望瓦頂之上的藍空,良久,才往齊王府正院走去。
齊王並不常在京中,常年都在京效外的華清寺里養病,那裏有專門為他僻的客院。走在這府里,感覺是十分陌生的。
趙晏清回了房,還沒坐下又開始咳嗽。永湛算了算時辰,轉身往多寶閣去取了個小玉瓶,重新回到他身邊,說:“殿下,先服藥吧。”
趙晏清接過玉瓶,只在手中轉動着。永湛看着他的舉動有些疑惑,下刻就見他把玉瓶再給丟了回來,說:“不用了。”
“殿下?!”
永湛被他的話一驚,趙晏清還是那句:“不用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把左先生請來。”
他態度堅決,永湛也不好再說什麼,更何況剛才還被他的眼神震懾了,這會實在沒有什麼膽氣和他抗衡。
永湛捏着玉瓶應喏,轉身出了屋。
出了院子,他就打開玉瓶將裏頭的葯都倒了出來,在掌心中數了數。裏面還有九顆。
一個玉瓶裝的是三天的量,一日三粒,這是昨天新送來的,所以說從昨日起他們殿下就沒有服藥。
怪不得昨兒今兒都一直在咳嗽。
永湛捏着藥瓶,不知道該說什麼,主子那麼任性,他一個伺候的也沒有辦法。想着,永湛快步走向離正院不遠的一個院落,去見了左先生。
這位左先生就是為趙晏清調理的醫者,是自小就在他身邊,與陳貴妃娘家有着極深的淵源,家鄉在蜀中。
左先生聽了永湛簡單說明事情經過,皺着眉頭趕到正院去,心想齊王多少年沒鬧過性子,怎麼又說不用藥的話。
左先生已是知命之年,下巴留着一攝山羊鬍子,說話的時候總是一翹一翹。
趙晏清見人來了,並沒讓對方先開口說話,而是直接說:“左先生,給我拔毒吧。”
“殿下?!”左先生大驚,“這個時候拔毒?是不是操之過急了,大局也未到對我們有利的時候,若是被來請脈的太醫察覺......”
“你是覺得操之過急,還是擔心貴妃那裏不好交待?”
趙晏清抬着下巴打斷,若有似無地朝他笑了笑。左先生臉色就有幾分難看。
齊王從出生就被說體弱,後來皇帝聽了華清觀住持一言,說觀里有利養病,齊王在五歲時就被放到觀里。直到成年,封了王,也沒有離開。
身為有封號的王爺,再是病弱,身上也不能一直沒有差事,皇帝就讓齊王兼管鴻臚寺。
鴻臚寺掌朝會、外吏朝覲、諸蕃入貢、吉凶儀禮之事,設有寺卿。齊王就是掛個名,每月聽寺卿彙報也儘是些可有可無的事,根本沒有政務要處理。
而齊王為了謹慎小心謀大業,身邊也從來沒有幕僚之類的人,左先生是暗中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醫者的名義留在齊王身邊,一邊用不威脅性命的毒來讓齊王‘多病’,一邊幫着齊王謀算。
所以趙晏清一句擔心不好交待,暗指左先生並不完全忠於自己,還在忌憚着宮中的陳貴妃和陳家,才使之變了臉色。
左先生很快跪了下來,聲音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緊張的。
“殿下!您這樣不若叫屬下直接一頭撞死來得乾淨!這毒用了十幾年,您近來又空了葯,說拔毒就拔毒,這身子骨受不了的!屬下即便是因此不被您信任,也不敢冒着會傷了殿下元氣的危險受命行事。”
說到激動處,左先生鬍子都不斷抖動。
“殿下,這事您還是再聽先生的。”永湛也加入勸說的行列,“若不您讓先生拿出個不傷身的章程可好。”
趙晏清看着跪地的兩人,沉默着。
他不說話,屋裏氣氛就變得十分壓抑。
許久,他突然輕笑一聲,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那你就拿個章程吧。”說罷轉身進了裏屋。
左先生這才被永湛扶了起來,揉了揉發疼的膝蓋,嘆氣:“殿下又跟娘娘生氣了?”
永湛搖頭示意並不清楚:“殿下進宮,我也沒能跟在身邊。也許殿下是有了別的打算,先生還是再問問。”
左先生看了眼裏屋,說:“我先去給殿下號脈,這長年用毒,我也怕真對殿下身體有損傷。”
永湛目送左先生進了裏屋,等了有半個時辰,才見再他出來,說趙晏清連午飯都不願意用就睡下了。多的也沒有說,而是匆匆離開,回屋裏寫了一封信,揣進懷裏出了府。
***
“——言兄,那個盈柳究竟是怎麼行的凶,她那時根本就不在楚樓,有丫鬟為證。”
靜竹齋里,謝初芙與兩人坐在有屏風隔擋的角落,林硯手裏剝着水煮花生,不停發問。
謝初芙老神在在,凝視着手邊冒熱氣的青瓷茶杯,慢悠悠地說道:“盈柳是在去看煙雲時就下毒了。煙雲出事那天,她房裏的胭脂都用空了,而煙云為人挑剔,用的胭脂顏色都是專門定製的。她身邊的小丫頭柳兒前一天去問,那家店的老闆說胭脂還未凝膏,等明兒來。這事盈柳知道了,所以盈柳帶着事先下了毒的胭脂到楚樓去。”
“白天楚樓不開門,煙雲見好姐妹,怎麼也得捯飭捯飭。盈柳就是那個時候,把胭脂借給了煙雲,看着她把胭脂在嘴上。”
“所以煙雲是早在那時候就中毒了!”許廷之雙眼一亮,“乞丐去楚樓,哪見過那等長得仙女一樣的人,乞丐也驗出中了毒,其實是吃了煙雲嘴上的胭脂!”
那頭,林硯又接話了:“可乞丐是死在外頭的,若是中毒不是應該和煙雲死在一起,而且煙雲都要贖身了,為什麼會接乞丐這個生客?!”
這就是問到要點上了,謝初芙答道:“因為煙雲有什麼把柄被人拿着了吧,那個乞丐是用這個威脅她就犯了。”
“至於為什麼沒有死在楚樓里,這世上有很多慢性的毒藥,並不是所有毒都同鶴毒那樣,見血封喉。”
“乞丐從楚樓出來不久應該就毒發了,死的地方是十里溝,那裏離他落腳的破廟很近。被盈柳推下去也有可能,毒發失足也有可能。”
許廷之想了想,還有覺得有哪兒不對:“不是說煙雲毒發的時候並沒在唇上的胭脂驗到毒嗎?”
“那是因為她後來用了乞丐送的那盒胭脂,當然查不到毒,那盒胭脂是在煙雲常用的鋪子買的。”
林硯聽完似有感慨:“天啊,一個女子居然有如此慎密的心思,那盈柳為什麼要殺她,不是說盈柳與她情同姐妹,說動南方富商幫她贖身的。”
“——因為盈柳近來染上了賭,欠了債不敢和富商說,跑去和惜日姐妹借銀子。煙雲就用這個威脅盈柳,讓想辦法叫富商也為她贖身。”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緊接着是穿着天青色直裰身影出現在眾人跟前,後邊還着跟個嬌小的身影,朝着謝初芙喊了聲公子。
“表哥你忙完了。”謝初芙站起來,給來人挪了個位。
陸承澤意氣風發,一拍胸脯說:“表哥我厲不厲害!”
謝初芙就沒見過臉皮那麼厚的,扯了扯嘴角,沒接話。許廷之和林硯也疑惑看着他,覺得有些面熟。
“這是我陸家的表哥,現在在大理寺當差。”謝初芙只能給兩人介紹。
此話一出,兩人明白哪裏見過他了,當年陸承澤高中遊街的時候,他們還圍觀過!
“居然是陸大人,失敬失敬!”
兩人忙站起來朝他見禮,心中詫異文文弱弱的謝初芙居然還有這麼個表哥。
陸承澤笑着讓兩人不要客氣,自己就伸手倒茶,自來熟地繼續跟兩人說剛才的案子。說得唾沫橫飛,眉飛色舞。
謝初芙望着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滿臉崇拜的兩人無語。
他們倒是合得來,而且陸承澤這算不算搶她風頭啊,她剛才跟人說得好好的呢。
大理寺終於結了楚樓兇殺一案,在陸大老爺蓋了大印后,司禮監的人後腳就來過問,並轉達了司禮監的謝意。
陸大老爺這才知道那個南方富商先前有個妹妹在劉皇後身邊伺候,只是早沒了。后宮裏沒個人很正常,恐怕那富商妹妹是幫過劉皇后,所以這裏頭也許還有劉皇後過問。
送走司禮監的人,陸大老爺還沒坐下,就聽到衙役說明宣帝身邊的德公公來了。
他垂眼思索,心裏咯噔一下,德公公已經進來,朝他拱手:“陸大人,奴婢來傳陛下的旨意,陛下要大人立即進宮。”
立即進宮。
陸大老爺亦朝他拱手:“勞煩德公公走這一趟了,本官這就進宮。”說著,看了眼德公公的神色,並沒有什麼異樣。
兩人並肩走出大理寺衙門的時候,德公公突然小聲朝他說:“太子殿下在聖前。”
陸大老爺心神一凜,暗道果然。
太子已經向明宣帝稟了睿王死因有異的事。
陸大老爺抿着唇上轎,心想太子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居然沒有先來找他商量,而是直接到了御前。
他總覺得是兄長立於高位,疑心過重。
直到魂歸齊王身上,記憶里都是齊王的謀划,如何在他身邊埋了死士,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將他斃命於戰場。他才確認所言非虛。
而更可怕的是,這樣一件事,不動聲色謀划多年,才在戰場上找到最不引人懷疑的時機下手。
神不知鬼不覺。
趙晏清不得不佩服齊王的忍功。
也正因為齊王存了異心,殺死了自己,如今他才更不清楚該如何自處。
要保住現在的自己,就得再繼續和太子周旋,錯一步,怕真要去閻羅殿報道了。
趙晏清想得直皺眉,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疼。再睜開眼,太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一位還算熟悉的內侍正喘着氣朝他奔來。
“齊王殿下。”內侍停在三步之外,朝他行禮。
趙晏清頷首:“苗公公。”
“殿下。”苗公公臉上當即就笑開花,殷殷地說,“娘娘知道您進宮來了,差奴婢來看看您。”
這位苗公公正是齊王生母陳貴妃的心腹。趙晏清成了齊王后回京,進宮見了陳貴妃一回,這對母子每年幾乎就見那麼一兩面,在齊王心裏,對陳貴妃這生母的感情也十分複雜。
趙晏清雖然未能有齊王的所有記憶,最清晰的就只得佈局殺人那部份,但還是能品到齊王心裏對陳貴妃的抵觸。
那種抵觸都化作本能一樣,提到陳貴妃第一反應是厭煩,就跟齊王練就的,人前總能笑得溫潤無害本領一樣。
母子間的關係算不得融洽。
苗公公見趙晏清一時沒說話,笑里就帶了幾分小心翼翼,輕聲喚道:“殿下?”
趙晏清這才抬着眼皮淡淡地笑:“勞煩娘娘記掛了。”
“噯,奴婢會原話轉告娘娘的。娘娘還請殿下您注重身體,要按時服藥,莫要太勞累了。”苗公公再度燦爛地笑,說完便彎着腰行禮告退。
趙晏清抬了步子要先離開,苗公公突然又疾行到跟前,壓低了聲說:“殿下,您一定要理解娘娘的苦心。那麼些年,娘娘受的苦都憋在心裏頭,若不是為了保全,娘娘如何忍心。而且娘娘從沒想過逼迫您做什麼,只一心想着殿下您平平安安。”
趙晏清卻腳下未停,沒有再理會。
苗公公看着他筆挺的身姿遠去,還能看到他時不時抵拳低咳兩聲,眼裏都是憂色。
殿下怎麼又咳嗽了。
趙晏清從西華門出了宮,上車前侍衛永湛聽他仍是低刻,不由得皺眉說:“殿下怎麼從睿王府出來就一直咳嗽不止。”
趙晏清擺擺手,示意不緊,催促道:“走吧。晚些還要再到睿王府去。”
永湛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是祭拜過了嗎?應該明天才會要再與文武百官一同到睿王府才對吧。
趙宴清這頭才離了宮,後腳就有人給太子稟報。
“陳貴妃派人去見了齊王,只是囑咐了兩句要齊王注意身體。”
太子面無表情聽着,沒有應聲。他身邊的內侍見侍衛還傻站着,忙揮手讓人先下去。
自打睿王去世,齊王回京,太子心裏就一直不好。偏這東宮當差的,越是厲害時候越是沒機靈勁。
內侍心裏罵著都是些木頭,去端了茶奉給太子。
太子也沒伸手接,只是下巴一抬,示意放在桌案上。案上還有道翻看了一半的摺子,上面用館閣體工整寫着生辰八字,對應的名字——謝氏女初芙與睿王名諱趙晏清。
***
謝初芙得到晚上到睿王府的消息時正喂着元寶。
帶消息回來的陸大老爺還穿着官服,跟她一塊兒蹲在水池邊,捏了只蝦往元寶嘴裏送。
“太子殿下以你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為由,跟陛下說讓我也一同到睿王府,免得你害怕。”
倒是好理由。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去給未婚夫守靈,當然是害怕的。何況這姑娘身份又是烈士之後。
“舅舅想好怎麼驗傷了嗎?”謝初芙看着元寶大快朵頤,摸了摸它的背。
陸大老爺沉默了一下,說:“入葬前都不會封棺,這點倒是方便。太子說靈堂周圍不會留太多人,靈堂里的人想個辦法再遣走。為了不讓人起疑,太子還讓齊王守下半夜,時間還是倉促。”
“所以還是要快。”謝初芙大概知道章程了,又皺了皺眉,“齊王不是身體不好嗎?怎麼會要他守靈。”
陸大老爺老神在在:“說是齊王在靈堂拜祭的時候有失儀,太子就順勢以守靈當借口罰了。”
真是因為失儀嗎?
謝初芙在宮裏呆的時候間不算短,皇子們間的八卦沒少聽。
她對這說辭只是微微一笑,元寶這時打了個嗝,雙眼還翻了翻,彷彿是一臉鄙視。
謝初芙直接就樂了,瞧她家元寶多通透。
陸大老爺捏着蝦的手也一抖,用十分深沉地眼神打量它。
——真要成精了!
到了傍晚時分,謝初芙隨便用了些,換一身素色的衣裳準備和陸大老爺出門到睿王府。
剛回家的陸承澤風一般衝到了兩人跟前,開心得手舞足蹈比劃着說:“找到了!能破案了!”
陸大老爺不動聲色擋在外甥女跟前,沉着開口:“你掉泥坑裏了還是去豬圈了,站直了,沒見衣袖上的泥點亂飛?”
陸承澤被父親的臉色唬得一激靈,當即立正,抬頭挺胸地道:“是!稟報寺卿大人,楚樓案重要嫌疑犯已經找到。”
“嗯,那明日就升堂審了吧。”
陸大老爺還是淡定無比,拉着謝初芙繞過他,往外去。謝初芙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揮揮手。
陸承澤滿腔話要說呢,兩人居然就那麼走了,一時憋得臉通紅。石氏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頭:“又要破案了啊,還沒用晚飯吧,先去洗洗,我讓人給你熱菜。”
“噯,還是娘親疼兒子。”陸承澤當即感動得轉頭,卻正好見石氏拿出帕子擦手。
一臉嫌棄的樣子。
陸承澤:“......不是母不嫌子丑嗎?”
石氏:“沒有說母不嫌子臟。”
他委屈巴巴看着石氏把帕子扔給丫鬟,說:“那娘親.....您不聽聽兒子說破案關鍵嗎?”
“嗯嗯,聽着呢。”邊說,人已經抬腳飛快往屋裏去。
陸府門外,太子早遣了馬車在候着。
謝初芙和陸大老爺上車后只短暫對視一眼,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太子曾暗示過睿王身邊可能有眼線,他身邊也極大可能有,所以兩人對派來的人都保持着警惕。
他們現在要完成的任務就是暗中驗傷,其它一切,等看過了傷再說。
傍晚時分,京城炊煙裊裊,街上空空蕩蕩的,馬蹄聲傳出許遠。
一路順利,馬車到了王府影壁前停穩。
謝初芙下車來,看到早有內侍與宮女候着,其中領頭的宮女她還認識。是太后宮裏的,名喚畫屏,她在宮中的起居都由她照顧着。
內侍是東宮來的,朝兩人行禮后就跟陸大老爺說守靈的詳細,畫屏也前來與初芙見禮。
“姑娘,太後娘娘聽說您要為睿王殿下守靈,派奴婢來,怕有不長眼的人衝撞了您。”
謝初芙忙朝皇宮方向福一禮,說道:“勞煩娘娘費心,是我的不是了。”
太後會派人來,確實是讓謝初芙意外,但這說明太后沒有聽信那些傳言。當然,這裏頭還有沒有太子的作用,暫時不清楚。
這時內侍要領着兩人到今晚休息客院,雖然是守靈半晚,但還是得留宿的。畫屏就親親熱熱的攙扶上謝初芙,邊走邊低聲說:“娘娘這幾天都念着您呢,胃口也不好,奴婢們見着都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