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伏法之地訴衷情(中)

55.伏法之地訴衷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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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第二夜,別蜂起躺在狹窄的貴妃榻上,手臂枕着後腦勺暗暗期待着這次的銀雁城之行。

江笠還未入寢,正坐在油燈下,藉著燭光讀一卷書簡。

就見他臉頰雪白,衣衫空落,間或捂嘴輕聲咳嗽起來。

弱不禁風的臭小子,穿的也太單薄了吧!別蜂起皺了皺眉,從床上一躍而起,想找件厚衣服給江笠披蓋禦寒。

“江輕舟。”別蜂起一臉鬱悶。

江笠驚訝地看着他:“怎麼了?”

“看來,我暫時去不了南方了。”別蜂起無奈地覷了眼床上的“自己”。兩手一搭,表示自己也很絕望。

……

競陵城藏書閣

書架成排,將寬闊的空間切割成十幾個等寬矩形。

陽光穿過書簡之間的間隙,在藏書閣中投射出成千上萬道光束。光束中可見塵埃隱約起伏,渺遠空明。

江笠就站在這起伏的塵埃中,認真地查閱檢索。他在給別蜂起尋找解決離魂之症的方法。

依舊是一身素衣,外搭狐裘披風,舉手捧書卷閱讀時,神情認真,安謐美好,寬大的廣袖柔順地垂落下來,露出一截瘦削蒼白的手腕,又平添幾分飄然出塵。

別蜂起一看書就犯困。潦草地翻了兩三卷藏書後,他只手托腮,蹲在窗框上看着江笠發獃。

這小書生認真的樣子真好看。不知疲倦地翻閱那些厚重的書簡,都是為了他嗎?

想到這點,別蜂起那顆堅硬的心不由一軟。他還從未為誰軟過心腸。

自己的離魂之症唯有“江輕舟”意外知曉,但“江輕舟”需要他幫忙,應該不會出賣他。而且——他想相信他。

這小子才十七歲吧,無依無靠,大概還有寄人籬下的孤單感。以後應該對他好一點。別蜂起默默對自己說道。

夕陽西下,二人並肩走出藏書閣。

“看來一時半會是找不到解決方法了。”別蜂起長長喟嘆道,又很自然地拍了拍江笠的肩膀,反過來安慰江笠,“你也不要擔心,總有解決辦法的。還有你要找的那個侍衛,我已經讓人快馬加鞭往銀雁城查訪了。”

江笠默不做聲。離魂之症一日不除,他豈不是要每天晚上都跟別蜂起綁在一塊?

見江笠一言不發,逕自朝馬車走去,別蜂起不由眉宇一皺。他臂膀一伸,把江笠整個撈回來。

“還沒說完呢!喂,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南邊吧?”別蜂起露出怪蜀黍一般的邪笑,“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只要你肯陪我去南邊。”

別蜂起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他本意是不帶江笠同行的。但是,比起解開月龍丹副作用之事,他更迫不及待想去應銀雁城的十年之約。眼看着他的離魂之症暫時是無解了,所以他只能捎上江笠一起去。

他料想江笠應該不想跟他一起去,因為舟車勞頓,對江笠這種身虛體弱的人來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笠瞥了眼肩膀上那隻手。

“赴約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嗎?”

別蜂起撓撓耳朵,略顯靦腆地笑道:“說到就要做到嘛!我不想被那小子看不起!”

“你這樣惦記着,”惦記着他隨口一說,敷衍了事的一個約定,“萬一對方根本沒放在心上呢?”

“那我就提醒他啊!”

江笠再次默然。

別蜂起以為江笠要默拒,討好道:“喂,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應你!真的!”

江笠終於給出回答。

“不必,我答應你便是。”他笑容溫和,猶如春風破冰。

別蜂起一愣。

“你……不談條件?”

“不談。”江笠目視前方層層下墜的夕陽,漆黑的瞳眸映照着一層璀璨的餘暉,他迎着霞光輕聲說道:“因為,我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別蜂起莫名的感到一絲窒悶。

人活着,怎麼能夠沒有想要的東西呢?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對江笠的過去刨根問底,想知道江笠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江笠。

可是貿然詢問,也太唐突了。

“你這小子!年紀輕輕的,怎麼活得這麼六根清凈!”別蜂起笑哈哈地揉了揉江笠的肩膀,“來,大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別蜂起領着江笠跑到競陵城最大的酒樓海吃了一頓。等天黑之後,二人回到蕪地堡,就聽說堡里來了位客人。

“米商蔡茂才?”

別夫人坐在大廳首位上,手撫着自己的鬢髮道:“蔡老闆要運送糧食去秦陵城,沒想到遇到大雪封山,他擔心那幾十車糧食擱壞了,就想低價出售給咱們,也好掙回些本錢,不至於徒勞而返。恰好你爹跟你哥哥早上剛出門,你們看如何是好?”

別蜂起一聽,心裏立刻有了計較。

“娘,這姓蔡的可是遠近馳名的大奸商,素來無利不起早!我看咱們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小舟,你怎麼看呢?”別夫人看向江笠。

江笠坐在旁邊,不疾不徐道:“娘拿主意便是。”

小舟這孩子,果然還是太謹小慎微,拿自己當外人啊!

別夫人愁眉苦臉道:“事發突然,娘一個婦道人家也拿不定主意呢!”

別蜂起擺擺手:“娘,你不必擔心,我現在飛鴿傳書給南邊的朋友,讓他們了解下今年的米價不就好了!”

別夫人順從地點點頭:“是這個道理,那你趕緊去辦吧!”

別蜂起便應聲出去了。

打發走了兒子,別夫人立刻變臉。

哪裏還有什麼愁眉苦臉!

她幾步走到江笠身邊,挨着江笠坐下,拉着江笠的手神秘一笑。

江笠好笑道:“看來娘早已智珠在握。”

他早料到別夫人絕非方才表現的那般無措,否則別立天哪能將蕪地堡交給她打理。

“知我者,小舟也!”別夫人豪爽一笑,大方承認道,“米價娘早在之前就讓人問過了,新米一斤三兩,陳米一斤一兩五文。蔡老闆的新米價也是一斤三兩,但考慮到幫咱們省了一大筆運輸費用,所以還是划算的。明日堡內討論時,你便這麼說,說你早幾天就讓人問過米價了,未雨綢繆,知道嗎?”

江笠愣了愣。

他以為別夫人是想考核他,沒想到是……

別夫人拍拍江笠的手:“你這慢悠悠的性子,娘真是擔心!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初來乍到,就要立威,要讓人服氣你!懂嗎?”

江笠低下頭,那總是像面具一樣黏在臉上的笑容終於漸漸淡了。

這份溫暖,是屬於江輕舟的,真是讓人妒忌啊!

……不!

江笠已經死了,江笠的愛恨情仇,早已都是黃土一坯!

他現在不就是江輕舟嗎!

江笠臉上緩緩露出一絲純良的笑容。

“娘,您放心,這事就交給我跟蜂起處理,您就看着好了。”

別夫人想了想,還是選擇相信江笠。

她對江笠謹慎叮囑道:“今日娘跟你說的,可千萬別給小起聽到,否則又要怪娘偏心了。”

江笠用眼角餘光掃了眼窗外,低頭笑道:“好,不讓蜂起知道。”

別蜂起抱臂站在門外聽完全程。

一燈如豆。

江笠伏案寫完一紙信箋,就見別蜂起弔兒郎當地晃悠進屋,一屁股在自己身邊坐下。

江笠推了推他:“讓讓,你擋着我的光了。”

別蜂起一下整個人趴到桌上。這下江笠連寫信的位置都沒有了。

江笠笑道:“你這是怎麼了?”

別蜂起垂頭喪氣地抬眼看他:“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咱們是被狸貓換太子的一對無辜嬰兒,其實你才是我娘親生的。”

方才別夫人神色有異,還急着打發他走,留下江笠說悄悄話。他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別夫人別有用心。

原來是開小灶……嘁!

江笠啞然失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是你長得急了點。”

別蜂起與江笠同年,比江輕舟年長八歲。

別蜂起的回答是故意把桌子搖得咣咣響,不讓江笠好好寫字。

“好了,別搖了。”江笠好笑地踹了他一腳,“你想想,其實咱們才是同盟啊!咱們有共同的秘密,而且,”江笠湊近別蜂起,壓低聲音,“咱們的秘密,比娘前番說的,更加神秘……”

別蜂起轉了轉眼珠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非常正確!我們才是盟友!”

江笠晾了晾信箋,擱下狼毫,將信收進廣袖。

“別蜂起,你去蔡老闆那借一袋大米我瞧瞧。”

“好,馬上去‘借’!”別蜂起一陣風似的就卷出門去了。

不一會兒,別二公子扛着一袋貼着蔡字的大米回來了。

江笠屈身打開米袋,抓了一小把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嗅了氣味。

別蜂起抱臂蹲在對面,見江笠若有所思,便調侃江笠:“小書生,你還懂這個?”

江笠道:“凡衣食住行之物,皆略知一二。”

別蜂起俊美邪魅,肩周腿長,總能第一時間奪人眼球。然而他隼眼冷厲,嘴角常年掛着一絲嘲諷笑意,這樣的人是絕不會被錯認成文雅之士的。

相較而言,江笠卻是浩茫天地中一片孤雪,淺淺淡淡,落地無聲。方才他不露聲色時,輕易便被人忽略過去。如今被推到風口浪尖,驟然撞進眾人眼中,就像沾滿泥沙的貝殼中突然開出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眾人才驚覺江笠氣度非凡,與沈公子相比也毫不遜色!

數十道目光刷的一下全部聚集在江笠身上。

江笠慢慢放下酒樽站起身:“略知一二,不敢班門弄斧。”

沈少昊輕聲道:“我希望李公子懂琴。”

江游雲猛地看向江笠!

別蜂起也微微皺起眉宇。沈少昊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笠笑了笑,他本就是為拍賣會而來,如此機會,自然不會推拒。

江笠大大方方地走到古琴前,一撩前擺坐下。纖長白皙的手指不過輕輕拂過琴弦,眾人便悠然聞見一串珠聲泉音。

這漫不經心的一拂,竟然比前番江游雲屏息凝神彈奏時更為動人!

沈少昊目不轉睛地看着江笠動作。他鳳眼深如寒潭,誰也猜不透其中漣漪。

琴棋書畫之道,江笠自小浸淫,三年不撫琴,如今一拂,可謂百感交集,如泉眼迸發。

琴聲先是清脆如濺玉,婉轉之處,又顫慄若蛟龍低吟。忽如滔滔奔雷,又乍然低落,兀自沉吟。

人生尋跡知何往,且看飛鴻薄霄雲。雲中偶然留片影,千山渡口那復迷。鴻飛雲散花開落,去留無意休蹉跎。試看春來新陽起,寒水扁舟渡迷津。……(我瞎掰的,請勿深究(#^.^#))

聽到此處,沈少昊終於動容。

“好!君有如此禪心俠氣,我當為君伴奏!”他取下腰間的紫竹蕭,擱在唇邊吹奏起來。

眾人便聽到一陣低沉空靈的蕭聲偎依着琴聲,裊裊迴環縈繞,飄蕩在安靜的大廳中。

一琴一蕭皆不拘泥於形式技巧,而能返璞歸真,達到音隨心動的境界,使人悠然而生一股超脫凡塵俗世,洒然物外的玄妙之感。

在場之人幾乎都沉醉在這琴蕭和鳴中,除了江游雲一臉嫉恨,還有……別蜂起氣得牙痒痒的。

這種小書生跟別人二人世界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一時曲畢,大廳竟是靜得出奇。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我願與輕舟公子引為知音,不知公子可願意?”沈少昊放下紫竹蕭,起身走到江笠跟前,溫柔地注視着江笠。

江笠站起身,拱手回禮道:“固所願,不敢辭也。”

江游雲站在旁邊,只覺眼睛火辣辣的疼。居然是自己弄巧成拙了!他很想大發雷霆,但想到自己此次是代表江家來競拍珍寶的,絕不能得罪東道主,只能咬斷銀牙,強咽下這口悶氣。

他一拂袖憤然離去,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在眾人一陣恭維道喜中,別蜂起悶聲不響地灌了一壺清酒。

這是一見如故,開始進入你情我願階段了嗎?

很刺眼,真的是很刺眼!

別蜂起很想拂袖離開,但他又隱約有種預感,自己就這麼走了,不是很吃虧嗎?故而就不走了。又很想翻桌踹椅,大肆破壞一番,但轉念一想,這麼做江笠一定會生氣,豈不是又將江笠推到沈少昊那邊?故而也不發飆了。

知音?呵呵!小書生真是太天真了!這姓沈的一副薄情寡義的模樣,他一定要拆穿他的偽裝!

接連三天,沈少昊都一大早就把江笠請出去,直到月上柳梢,才戀戀不捨地把人送到客棧門口。

眼見萬眾期待的拍賣會近在眉睫,二人每天拂琴對弈,品書作畫,竟也其樂融融。言談中,二人都默契地略過彼此的身世地位。沈少昊不問江笠來歷去處,江笠也不關心沈家的潑天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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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笠(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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