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燕爾
榮府今日的喜宴雖盛大,待替楊垣過來觀禮的六宮都總管太監夏守忠和幾位皇子宗親回宮之後,賓客們大多也都在掌燈前起身告辭。倒不是賈璉朝中人緣不好,不然今日也不至於要寧榮二府一同擺宴,實則是與他平輩論交,在官場上有來有往的人泰半年長許多,不好如少年郎一般肆意嬉鬧,與他年歲相仿的這會兒又上有長輩下有子,放不開手腳,只能親熱的應酬一番便作罷。
至於一向在喜宴上鬧騰的最凶的十幾歲的少年兒郎,都比賈璉差了些歲數不說,又大多因着多年來父祖的耳提面命而對賈璉心存畏懼。特別是領了武職帶頭的幾個,來之前就吃了好一番敲打,對上賈璉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眼神腿都有些軟,哪裏還敢造次。
賓客不好拉着賈璉多灌,跟在賈璉身邊的賈芸等人擋起酒來又盡心儘力,一圈酒敬下來,賈璉神志還清明的很,一早備下怕他酒後嘔吐傷身子的葯也沒吃,只喝了碗解酒的湯藥,便神采奕奕紅光滿面的立在門口送客。
等外頭來的賓客散了,賈珍等同輩堂兄弟倒想拉着賈璉痛飲一番,可一回頭哪裏還有賈璉的影子?再一問,才有小廝點頭哈腰的說璉二爺早就由人服侍着從角門回榮府了,還留話說讓人再不必等他。
賈珍等人不免笑罵,賈珍更有心顯出自己族長的威風來,只是賈璉這個正主不在,同他親近些的族人也沒了影子,這些人終究沒甚意思,也很快便胡亂散了。
賈璉回到榮禧堂時,興兒媳婦同旺兒媳婦兩個正帶着人給黛玉送席面。九碟九碗,數字上取個長長久久的吉利,菜式上卻不是尋常喜房裏常備的幾種,而是榮禧堂這邊廚房裏幾個廚娘使勁渾身解數做的道地淮揚菜,瞧着色香味俱佳,全都是暖身又滋補的菜色。
這樣貼心又細緻,黛玉初來乍到的羞怯不知不覺又去了些,想了片刻后便細聲詢問這會兒二爺身邊跟着哪一個,讓人去打聽下二爺那頭怎麼樣了,莫要空腹吃多了酒,又吩咐人去再熬些暖脾胃的湯水,備着二爺回來後用。
黛玉每說一條,興兒媳婦與旺兒媳婦兩個就低眉順眼的應一聲是,顯出對黛玉的十分尊重來,只是說到最後一條,旺兒媳婦還沒來得及報上今兒廚下準備的幾種湯水以備黛玉挑揀,喜房的門扉一動,賈璉就笑意盈盈推門進來了。
今兒在房裏伺候的喜嬤嬤並幾個媳婦子都是過來人,一見賈璉敞着門瞧她們的樣子就醒過神來,順便就招呼着幾個未嫁的丫頭一併退了出去,合上門遠遠避開,旺兒媳婦還親自帶着兩個丫頭去灶上催着燒熱水去了。
黛玉剛自在些,不想賈璉就回來了,一雙桃花眼眸光流轉,偏只往她身上瞧,惹得黛玉又慌又亂,垂着頭一個字兒也不肯說。
賈璉的眼神不由就在黛玉如鴉黑髮間露出的潔白脖頸上流連了一會兒,喉嚨微動,掙扎片刻后還是重新擺出個溫和的笑臉來,上前牽住了黛玉的手,把人帶到了桌邊。
“算着你這邊也該傳飯了,我便想法子甩開了人回來了,咱們一道用些可好?怕你從昨兒開始就沒好生用飯,我就讓灶上做了些家鄉菜,也不曉得合不合你脾胃,且先嘗嘗吧。”
說著,賈璉便用公筷給黛玉夾了一筷子嫩嫩的魚肉,又挑了一筷子豆腐,才隨手拿起個空碗挑了菜吃。
黛玉原已經羞的整個人都有些僵了,聽得賈璉這般隨意自在又滿懷柔情愛護,也覺心頭好受了些,紅着臉拿起筷箸一瞧,才驚訝的發現賈璉竟然用的是丫頭們布菜時用的公筷並擱勺子的碗。
見黛玉頗有些欲言又止,賈璉忙將口中的飯粒咽盡了,開口笑道:“我平日裏不甚講究,倒驚着你了。我是覺着丫頭婆子留在這兒,多少雙眼睛瞧着,你總有些不自在,反不如叫她們退下去,咱們兩個清凈用飯來的自在。不過是碗筷罷了,我在外頭辦差時,連這也用不上呢。”
丫頭婆子再去取副碗筷,一來一回也要些時候,賈璉可不願再留些不相干的人在這兒礙眼。
只是他說的這樣情真意切,黛玉果然眸光微動,低頭用飯前先給賈璉夾了塊水晶餚肉到碗裏,喜得賈璉心花怒發,又給黛玉盛了碗湯,殷殷勸她用了,一餐飯吃的是有來有回,柔情蜜意,不知何時就都紅了臉頰。
用過了飯,黛玉的心卻不知為何又亂了幾分,重又低了頭不敢看人,賈璉心內一嘆,面兒上倒是滴水不漏,只拉着黛玉喝了合巹酒,又帶着她去妝枱前對鏡而坐,將先前備下的一柄柔潤牛角梳取了出來。
黛玉滿眼不解,賈璉立於她身後輕笑一聲,一手解開她頭上鬆鬆繫着的髮帶,拿起梳子認真為她通着頭髮:“今兒丫頭們服侍你洗頭髮的時辰是不是比平時都晚了些?這會子頭髮還不曾干透,仔細睡了頭疼。再者,今兒的鳳冠那般重,略通通發,你也能好受些。”
不論是黛玉陪嫁來的丫頭嬤嬤,還是能在這榮禧堂里伺候的下人,哪個不是人精,拭發通頭這樣的活兒早就有人搶着做了。可這會兒賈璉手上輕重得宜的為她梳理頭髮,倒讓黛玉心裏當真生出幾分暖意來,飄蕩了一日的心落到了實處,竟有些昏沉起來。
賈璉一直分神看着西洋玻璃鏡,自然將黛玉的神色舒適之餘露出的困意盡收眼裏,思量片刻后依舊不動聲色,也不提就寢的事情,反倒說起成親這一日的事來:“今兒你在轎子裏顛簸的可厲害?因着咱們出門時比老太太她們以為的早些,只能卡着時辰在路上慢些走,我只怕累壞了你。”
黛玉雖昏沉欲睡,聽到此處也不面撇了撇嘴,從鏡中斜睨了賈璉一眼,嗔怪道:“你還說。先前你把何公子攔成那樣,外祖母她們臉都笑僵了,你才放人進門,今兒倒好,那樣欺負人,樟哥兒都委屈了,看他以後還理你不理。”
林家並無近枝子弟,黛玉唯一的胞弟林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今兒林家那裏攔門的多是過去幫襯的親戚家的兒郎。林樟原本還想好生刁難賈璉一番,不想賈璉那邊竟然買通了內應,裏應外合破門而入,把他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若非賈璉十分有眼色的給小舅子包了極貴重的厚禮,當時就少不得一場鬧。
被嬌妻戳破了老底,賈璉只嘿嘿一笑,手上靈巧的為黛玉挽了個髮髻,別有深意的接道:“樟兒還是年紀小了,哪裏懂得他姐夫我的心呢?說來也真是怪我,只顧着急三火四接了你過來,卻沒個合適的人陪你,讓你白等我半日。蓉兒那邊倒想把他和侄媳的兒子抱來給咱們滾床,侄兒媳婦也能陪你說說話,可他們一家子那樣不成器,哪裏能讓他們來壞了娘子這兒的書卷香氣。”
說到最後,賈璉滾燙的掌心已經攬住了黛玉的腰身,暗暗用力把人抱在了懷裏,相擁着往榻邊走,嘴裏還不忘低聲誘哄:“夜有些深了,你又這般累,咱們就先安歇了吧。”
可紅鸞帳、鴛鴦被,鴉發雪膚,哪個兒郎又能安睡,少不得鬧到當真夜深人靜,才由賈璉披着衣衫出來叫人送水。
賈璉一臉心滿意足,林家的陪嫁嬤嬤小心覷了半晌都沒瞧見自家姑娘,少不得大着膽子上前勸一句。黛玉出嫁前,賈敏曾將兩個嬤嬤叫到身邊好一番耳提面命,就怕黛玉身子弱,賈璉不知輕重。
聽了那老嬤嬤吞吞吐吐的勸說,賈璉也沒動氣,只弔兒郎當的翻了個白眼,敷衍道:“累了一日,這位媽媽也早些安歇吧,明兒還要服侍你們奶奶呢。再說了,爺的媳婦,爺自然比你們都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