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晏城
涼州嶧山,春風過,風暖花滿,半山腰的碎石密林中,隱約能看到在花枝綠葉下的屋檐樓閣。
秦湘雙手端正的疊放在腹部,款款走過院門來到花樹下停住,隨後微微低頭福身,對着空無一人的小院輕輕開口:“公子,那花昨夜個結了個花|苞。”
秦湘話落後直身,這時一陣輕風過,帶起她輕紗似的裙擺飄揚,也勾得石樹上開得喜人白色小花搖搖晃晃的落下。
順着眼前掉落的花瓣秦湘抬頭向樹上看去,入目皆一片白,層層疊疊,幾乎看不見樹榦。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石樹開花的景象,不過秦湘還是有些感慨——明明喚作石樹,開花的時候倒是挺積極的。
可惜全是白花無綠葉,總歸是單調了些,更別說入秋之後花全歸泥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了。
石樹石樹,只開花不抽葉,也算它獨有的特點了,畢竟在上嶧山之前,她是沒有見過。
就在秦湘看着花樹想得有些出神的時候,一道男聲低低傳來,更像是一聲嘆息:“折了吧。”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秦湘應了聲是,隨後往前走了幾步,抬頭微微眯着眼看隱藏在一片白中的那一抹暗紅色。
花樹畢竟不是密不透風的屏障,要是眼力好,找對了角度,還是能看到離地兩丈之餘處的樹榦上半躺着一個男人,衣擺垂下,剛好搭在下方主樹榦伸出的分枝上。
秦湘得到回復之後沒有急着離開,顏璣維持原本的姿勢,問道:“還有事?”
剛才有些出神沒有聽清,現在秦湘聽仔細了,公子的聲音較平常更為低啞一些。
秦湘蹙眉:“公子方才可是又在樹上睡著了?”
聽到秦湘的話后顏璣先是一愣,隨後輕笑一聲:“寧姨下山幾天,我以為能自在幾天,卻忘了寧姨還有你這麼一個徒弟替她看着。”
聽了顏璣的話秦湘也不惱,開口道:“乾娘下山之前都細細交待了,公子還是別為難秦湘的好。”
顏璣有些無奈,跟秦湘開玩笑:“好吧,反正家裏上上下下都只聽寧姨的話,不把我這個公子當回事就是了。”
說話間本來穩穩當半躺在樹枝上的顏璣像是突然失去平衡般朝右邊倒去,就這樣直直的掉下了樹。
看着顏璣掉下來秦湘表情都沒有變過,等顏璣輕輕巧巧落地之後才直直的看着他胸前的一縷黑髮。
順着秦湘的目光顏璣低頭,就見自己頭髮中纏着幾片花瓣,也不知是在樹上睡覺的時候弄上的還是剛才下來的時候繞上的。
伸手摘掉花瓣,顏璣轉身背對着秦湘,開口問道:“其他地方還有沒有?”
秦湘嘆口氣,上前幾步抬手幫他摘掉頭髮上的花瓣,隨後勸道:“公子以後莫要再樹上睡著了,着涼了怎麼辦?”
看着秦湘皺起的眉,顏璣心下無奈,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對她說道:“看來以後要讓你少和寧姨待一塊兒了,小小年紀怎麼跟寧姨一樣老成。”
秦湘不為所動,反正類似的話她在顏璣這裏聽了不下五遍了。
秦湘也只重複之前說過好多遍的話:“乾娘也是為公子好。”
顏璣點頭:“嗯,大家都這麼說的。”大家都是為他好,他知道,只是他不是泥人捏的,不可能每次都吹吹風就着涼了。
那次……那時和現在不一樣。
心思飄遠之後一時也很難拉回來,顏璣終是忍不住問秦湘,眼中有些期待:“這次的花|苞,是什麼顏色的?”
秦湘把顏璣眼中的期待看得分明,又在心裏重重的嘆口氣,嘴裏還是答道:“花|苞今早才長出來,還很小,除非扒|開,不然是看不出是什麼顏色的,是否需要過些時日再看?”
顏璣聽后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還是搖搖頭:“算了吧,直接剪掉吧。”
看出顏璣的失落,秦湘心下不忍,卻也沒多說什麼,應了聲之後便轉身告退了。
出了小院往前走了十幾步之後,秦湘停下腳步,側身回頭看着花樹,心頭滑過一絲酸楚——
她又騙了公子,花|苞其實已經能看到裏面花瓣的顏色了,只是……這次又是黃色的。
…………
等秦湘走後沒一會兒,顏璣的小院又來了一人,不過這人不像秦湘是從院門走進來的,而是從院牆翻進來的。
許從之輕飄飄的落到顏璣面前,單膝跪地一手搭膝一手拿劍撐在地上,神色恭敬的開口:“見過公子。”
顏璣看着跪在地上低着頭的許從之,有些無奈的揉揉眉心:“起來吧。”
許從之聽后利落起身,低眼站在顏璣右手下方。
看着許從之的樣子,顏璣嘆氣:“都說了,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每次見面都單膝下跪像個盡責的屬下,他受之有愧。
許從之幾不可見的搖搖頭,直截了當的開口道:“您吩咐的事情已經完成了,紅鳳在晏城待命。”
說不聽顏璣也不強求,點點頭回道:“好,晏城那邊你叫紅鳳盯緊點,但是不要輕舉妄動,那一群人,我都要活的。”
許從之點點頭:“屬下明白,紅鳳心裏也有數。”
“嗯。”顏璣端起石桌上早已經涼了的茶喝了一口,隨後對許從之說道:“這一路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許從之對着顏璣一抱拳:“是!”
然而許從之也沒有立馬離開,表情有些遲疑。
瞧見他的神色,顏璣一挑眉:“還有什麼事嗎?”
對上顏璣的目光,許從之略一猶豫,仍是開口回道:“我和紅鳳在晏城遇見了季少俠。”
毫無準備的聽到‘季少俠’三個字,顏璣一愣,手中的茶杯差點落地,還好他反應過來握緊了,可惜又好像太緊了,茶杯上出現一絲細小的裂紋。
看着手上的茶杯,顏璣定了定心神,轉頭看許從之,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波瀾不驚:“季少俠,是指季言?”
許從之點點頭:“是的。”
顏璣抿了抿嘴,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麼,而這期間許從之就在一旁安靜的等着他開口。
半響后,顏璣對他揮了揮手,聲音已經聽不出任何情緒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許從之聽后這才一拱手轉身離開。
等許從之離開之後,顏璣在石凳上坐下,看着桌上已經裂了的茶杯出神。
季言他已經出關了嗎?他去晏城做什麼?是師父交給他什麼任務嗎?
聽到季言出關的消息,顏璣並沒有之前想的那麼驚喜激動,反而有一些茫然無措,他忍不住想,相隔這麼多年他們再相見會是怎樣的情景。
還有那件事……師父已經跟他說了嗎?
…………
自從知道季言已經出關的消息,顏璣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連吃飯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沒什麼興緻的樣子。
侍女詩雅看了詩致一眼,那意思——公子今天怎麼了?
詩致小弧度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詩雅皺眉,也不好開口問顏璣,只得在心裏暗暗記上,準備等寧姨回來之後跟她說。
顏璣草草的吃了飯之後也不出小院去其他地方溜達消食了,一反常態的回了房間。
詩雅和詩致見他的舉動,愈發覺得奇怪了,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小聲討論,討論的主題就是——公子今天到底怎麼了。
雖然早早的回了房間,但是顏璣躺在床|上並沒有睡意,滿腦子想的都是五年前最近一次見季言的情景,十八歲的季言穿着門派服,一邊練劍一邊對自己笑,掛着笑的人張嘴說的卻是:
“我真是看錯了你了。”
笑吟吟的人不斷說著傷人的話,雲淡風輕卻字字誅心,讓顏璣心煩意亂,一顆心卻越跳越快。
五年前季言明明說的不是這些話,可是這些話卻像是夢魘一般折磨了他五年了。
在床|上輾轉難眠睜眼直到後半夜,飽受煎熬的顏璣倏然坐起身子,環視了房間一會兒,突然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打包了些銀兩衣物,顏璣拎着包袱翻窗出了房間,然後幾個躍身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在夜幕中。
等詩雅和詩致第二天早上左右等不到顏璣自己起床,於是去敲門,但是也沒人應,等她們覺得不對勁推門進去之後,四處都找不到顏璣人在哪裏。
最後的還是詩雅看到顏璣壓在桌上的字條,微微一怔,隨後趕緊跑出去找許從之。
許從之剛練完劍正擦汗,就見詩雅和詩致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手中還拿着一張紙。
略疑惑的接過紙一看,就見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去晏城,勿憂。
落款是顏璣。
許從之把紙遞還給詩雅,給她們一個放心的眼神:“沒事,紅鳳在晏城呢,不會有問題的。”
詩雅和詩致聽許從之這麼說,鬆了口氣。
許從之偏頭看着晏城的方向,眼神卻有些擔憂。
不知道自己昨天告訴公子季少俠的消息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