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在何修遠回頭看過去時,馮長老又及時收回了這怨毒之色,又擺出了一副為宗門勞心勞力的委屈模樣。
謝冬冷眼看破,不說破。
“馮長老,我一心修行,宗門管理上的事情確實不懂。”何修遠不知馮長老的心思,雖然面上依舊是一貫的冷淡,對他已經是難得地客氣,“你有任何擔憂,都可以直接向掌門師弟說明,我相信他並沒有你所說的那樣不通情理。你們之間,還是不要有什麼誤會為好。”
本着一顆為了宗門的心,何修遠甚至一改平時言簡意賅的習慣,主動說了他回宗門之後最長的一段話。
馮長老扯着嘴角,乾笑道,“放心吧,我知道,其實謝掌門也是為了宗門好,我們都是為了宗門好,只是想法不同而已,並沒有什麼本質矛盾嘛。既然師侄你如此支持謝掌門,那麼從此之後,我自然也承認他的掌門地位,絕對不會再與謝掌門為敵了。”
“那太好了。”何修遠點了點頭。
“馮長老,你這一番話,也打落了我心裏的一塊大石。”謝冬也跟着做戲道,“我同樣希望能與你相處愉快。”
馮長老哈哈笑道,“應該的,應該的,都是為了宗門嘛。”
說著,他便帶着這有些滲人的笑聲轉了身,終於向何修遠告辭了。
“掌門師弟,”何修遠這才問道,“尋我何事?”
謝冬原本只是想和他嘮嘮嗑,順便緩和一下他與常永逸之間的關係。
但在看過馮長老方才的表現之後,謝冬突然改了主意。
“師兄,是這樣的。”他道,“我準備過兩日下山,去東面的仙市看看,採購一些要用的東西。如果你有空,便和我一起去吧。”
東面的仙市,指的是玉宇門往東五百裡外的山谷之地。那是附近最熱鬧的一處修仙集市,名為琳琅集。
何修遠顯然也熟悉那個地方,卻顯得有些遲疑,“要去幾日?”
“三四日足矣。”謝冬道。
何修遠掐指一算,鬆了口氣,“可以。只要能在十五月圓之夜前回來,我就沒有問題。”
“那便說好了,明日我再過來找你。”謝冬笑着拍了怕何修遠的肩,回過身去,正看見那還沒有走遠的馮長老。
馮長老顯然聽見了剛才的對話,腳步已然頓住,卻又在此時故作自然地繼續走遠。
琳琅集,是馮長老加入玉宇門前曾經混過的地方,現如今還在那兒有着不少狐朋好友。甚至可以說,馮長老便是琳琅集的地頭蛇。
謝冬對此心知肚明,只付之一笑。
直到兩人離開了何修遠的住處,常永逸才問他,“師兄,你之前不是說要去南面的潮海集嗎,怎麼突然改了地方?而且還要那傢伙……咳,大師兄,也一起去?”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謝冬賣關子。
常永逸哼了一聲,又道,“還有那個馮長老,真是討厭死了,你究竟還準備容忍他到什麼時候?”
“正是為了確認我還應該容忍他到什麼時候,”謝冬道,“我才會選擇琳琅集。”
說這句話時,他並不像平時那樣嘴角含笑,而是皺着眉頭,周身散發出一種別樣的沉重。常永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一時間想要追問到底,卻又因為他這不同於平時的沉重而選擇了沉默。
當晚馮長老便離開了宗門,只說有事要辦,也不知去了哪裏。
次日,到了他們約好出發的時候,何修遠早早便在門口等着謝冬。依舊是單人獨劍,白衣素裹,看起來寡淡得很。謝冬倒不是一人,身邊還帶了個常永逸。
常永逸今日倒是乖巧,雖然還是一副不太情願的模樣,至少好好喊了聲大師兄。
何修遠點了點頭,直接將自己手中的劍往上空一拋,便御劍而起,徑直朝東面遁去。
謝冬緊隨其後,但畢竟修為還是差了一點,又提溜着一個修為更差的常永逸,不過片刻,便無可避免的落在了後面。
何修遠見狀很快停下了遁光,懸在那兒等着他們。
“師兄,見笑了。”謝冬追上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修遠用目光在他臉上打量了兩下,“我聽說,你每晚都在書房秉燈夜讀,幾乎從未休息。”
謝冬愣了愣,片刻后反應過來,又笑了笑,“還好吧。畢竟剛剛接任掌門,非常時期,難免辛苦一點。更何況我是修道之人,還不至於扛不住。”
何修遠點了點頭,收回了視線,繼續埋頭趕路。
“大師兄,”謝冬得了他的關心,忍不住就想多嘮一會嗑,“關於我最近推行的那些舉措,你真的沒有一點想法嗎?”
“取消月例和種地?都是玉宇門從未有過,但其餘宗門早已做過的事情。有些宗門因此而興盛,也有些宗門因此而破敗。至於究竟對玉宇門好或不好,我不懂的。”何修遠道,“你是掌門,而且你比我聰明,我只需要聽你的就夠了。”
謝冬還未答話,後面常永逸便傳音入密,偷偷向謝冬嘀咕了一句,“他還知道自己笨,挺有自知之明。”
謝冬聞言,神色不變,臉上依舊是和煦的笑容,只悄悄將手伸到後面,摸上常永逸的手背,拎起一層皮,就是狠狠一擰。
“啊!”常永逸頓時慘叫,聲音響徹雲霄。
“常師弟怎麼了?”何修遠愕然問道。
“沒什麼,大概早上吃壞了東西,肚子疼吧。”謝冬微笑。
常永逸捂着自己的手背,神色之間非常委屈。
何修遠正準備再問點什麼,一些建築便從雲層之下顯露了出來。他頓時轉頭看向了下方,“到了。”
“琳琅集。”謝冬跟着補充了這三個字。
隨着三人靠得更近,雲層散開,下方的集市徹底展露在他們眼前。其中有雕欄玉砌的華美閣樓,也有熙熙攘攘的擁擠集市,從東至西分為從富到貧很有層次的幾個部分。無論哪一種階層的修士,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所需,琳琅集便是這麼一塊地方。
琳琅集上空不能飛行。三人在集市外面落下,徒步往裏走去。
當然,他們所進入,是最貧窮的西門。
謝冬摸了摸自己的儲物袋,用羨慕的目光看了一眼東面,奈何囊中羞澀。
何修遠也看了東面一眼,那神情就淡定多了。這種淡定叫謝冬不由得感慨,有門有派的修士說起來比散修好聽,但實際上,在散修盟混過的人,就是比他們這種小門小派的弟子有錢啊。
至於常永逸,頓時便如進了水的魚,歡呼雀躍地撲向了那堆路邊小攤。
“你小子,慢點!”謝冬連忙追過去。
何修遠也追在他們身後。但西門是琳琅集裏最髒亂最擁擠的地方,時不時就有人插在他們之間擠過去,擠完還要把何修遠往後面推一把。擠着擠着,何修遠便離前面兩人越來越遠。
幸好凝元期的神識已經足夠發達,叫他始終能和謝冬聯繫上,不至於走散。
但在片刻之後的某一個剎那,謝冬猛然失去了何修遠的蹤跡。
“師兄……”常永逸也停下了腳步,察覺出了不對。他們剛剛穿入一個小巷,小巷之中卻空無一人。在擁擠熱鬧的琳琅集西門附近,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讓這條小巷空了下來。
謝冬嘆了口氣,回過頭去。
兩個人影施施然從轉角走了過來,堵住了他們的後路。其中一人謝冬並不認識,至於另外一人,正是那馮長老。
“你啊……”謝冬看着馮長老,臉上罕見地沒有帶着笑意。
“謝掌門,一夜不見,別來無恙。”馮長老陰測測地冷笑道,“你也就得意到這一刻了。怪只怪你做得太過分,叫我忍不了你。只要你死在這裏,掌門之位依舊是我的。”
後面常永逸也倒吸了一口冷氣,後退一步,撞上了謝冬的背。
謝冬眼角餘光往後一看,果不其然,另一頭也來了兩人。
加上馮長老總共是四個人,四個都是凝元期的。三個凝元初期,一個凝元中期。
“馮長老。”謝冬嘆道,“其實我並不是很想和你過不去,畢竟凝元難得,少了你會對宗門造成很大的動蕩。我想過要給你機會的。我們一起讓宗門更加壯大,難道不好嗎?何必非得你死我活。”
“廢話少說!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馮長老看到他這幅氣定神閑的模樣就來氣,“別指望你那大師兄能來救你,我找了整整三個凝元巔峰的高手去對付他,他已經自身難保了!”
話音一落,四人同時出手,火舌水柱紛紛朝兩人砸來。
就連從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常永逸也被這場景給嚇得臉色蒼白。
謝冬卻依舊神色如常,只將右手收入懷中,平靜地取出了一件東西,“馮長老啊,你以為我料不到你的打算嗎?你以為,我為什麼偏偏要來琳琅集?”
隨着他的話音,一道黃燦燦的光輝從他的足下升起,將所有攻擊抵擋在外。
謝冬道,“我從來不指望大師兄,只是讓你以為我指望他罷了。只要將他從我們身邊隔開,你就敢動手了,不是嗎?”
“你、你……”馮長老結結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謝冬手裏的東西,不知所措,“你竟敢、竟敢……”
謝冬手中所握着的,赫然是一張陣盤。
“你竟敢取出玉宇門的護山大陣!”馮長老終於驚叫出聲,恨不得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