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顆糖

秦老師很快就喊了一聲安靜。

她對着姚媄人點點頭，示意：“姚同學，可以開始了，遇到比較難的生字，老師會提示你的。”

姚媄人雙手捧着書，低頭開始朗讀起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開頭的時候還有人低聲嘀咕，嗤笑，漸漸地，周圍一片安靜，只剩下一把溫柔嬌糯的讀書聲，字字清晰，字字飽含感情。女子從青梅竹馬、求婚戀愛、兩心相許、結婚度日，到男子變心、一刀兩斷的全過程，通過這把悅耳，清婉的聲音通通呈現在眾人的耳邊，腦海中。

直到最後一字念完，大家覺得那聲音久久縈繞在耳邊，依然不肯消散。令人驚艷的音色彷彿要從耳朵的神經深處滲到腦髓里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姚媄人，“老師，我念完了。”

秦老師回神過來，“謝謝姚同學給我們誦讀了課文，看來是很用心預習過了，讀得很好。”這篇課文生字不少，沒想到姚同學不僅全部讀音正確，還融入了感情誦讀，如果不是理解深徹，又怎麼會讀得如此生動，感染力如此強呢。

班上眾人忍不住點頭，平常只注意到姚媄人的外形，沒想到她聲音這麼好聽。

“讀得太好了。”於曉雪轉身過來小聲誇讚，她感覺自己快要醉倒在姚媄人的聲音里了。

姚鎂人輕輕舒了口氣，總算沒出錯。

嚴詩琳看見對方嘴角露出的那抹笑意，不屑地撇撇嘴，“哼！”

原本趴在桌面上睡覺的萬子科醒了，由開始的不耐煩到後來靜聽，直到姚媄人讀完后，他才感嘆：“沒想到姚媄人長得丑，讀書卻這麼好聽。”悶笑，“連老子不愛聽課的人都聽出耳油來了。舒陌，你說是吧！”他用手肘撞了撞旁邊的同桌。

舒陌手中的筆被撞落在桌面，索性，他合上本子，單手支着頭，耳邊迴響起那又蘇又軟的聲音“握着我的手”，墨黑的眼眸越發深邃。

萬子科得不到回應，也沒在意，對於對方漠視自己的行為，已經習慣如常。

良久，低沉帶着幾分冷冽的聲音傳來，“她，不醜。”

萬子科驚愕轉頭，他沒聽錯吧？這傢伙剛才是回應他么？一臉受寵若驚：“你剛在說話么？”要知道同桌這麼久，舒陌這傢伙跟他說話不超過五句，剛才就是第五句！

沒有得到回應，萬子科看着舒陌沒有動靜的側臉，凌亂的長劉海遮擋住了他的眉眼，神色，他挑了挑眉頭，又不確定了。

六月的天，悶熱難當。下午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下得又急又大，雨滴落在地面濺起一層水霧。學校路兩邊的白蘭花被打落在地，逸出縷縷花香。

姚媄人坐在窗邊，手伸出去，雨水滴落在手掌心，冰冰涼涼的。

教室里只有兩面牆安裝的搖頭風扇，作用不大，室內根本就是一個火爐。這場雨剛好降溫不少，減去眾人心裏的煩躁。以往，姚媄人這種體型，汗出得比別人多，也比別人怕熱。不知道是不是喝牛奶這個金手指的原因，最近在這麼炎熱的夏天裏，姚媄人感覺自己不僅沒怎麼出汗了，而且皮膚溫涼溫涼的，很舒適。

看着飄旋落地的白蘭花瓣，姚美人唇角微彎，重生，真好。

雨水從窗檐底急速流下，濺落不少在書桌面，姚媄人把窗關上，天色愈漸愈陰暗，雨勢越來越大，看來，這場雨是一時半會停不了。

今天輪到姚媄人值日打掃衛生，幾人分工明細，很快就完成任務。微微嘆了一口氣，姚媄人看見陸續撐着雨傘離開的人，只剩下她自己了。蘇綉芳和姚天涯晚上都需要加班，所以她沒有去辦公室打電話通知他們送雨傘。她看了看窗外的雨勢，決定還是等雨小一點才走。

姚媄人從抽屜里拿出一瓶牛奶，一邊喝，一邊拿出一份物理題專心做起來。

最近，她發現自己的解題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輕鬆了，而且她覺得題目很有意思，不再是單純地為了做題而做題。

正當姚媄人做完題目，正準備伸伸腰時，她抬頭突然發現面前站了一個頎長的身影。

被嚇得身體往後一仰，姚媄人冷汗直冒，“你......”定了定神，她才看清楚對方，帶着幾處污跡還有擦破的校服，凌亂的劉海滴落着水珠，居然是......“舒......陌？”尾音還帶着幾分震顫。她不知道對方站了多久了，自己居然絲毫沒有察覺。

“嗯。”

“你怎麼會......在這裏？”姚媄人緩了緩差點被嚇破的小心臟，疑問出口。

低沉沙啞的聲音裏帶着幾分窘迫，“很大雨，送傘給你。”他好像嚇到她了。

“你來，是送雨傘給我？”姚媄人難以置信。

舒陌把手中的雨傘往前一遞，示意他真的是來送傘的。

姚媄人看着面前有點狼狽的少年，竟不知說什麼。她跟他完全沒有交集的兩人，不對，聽說她救過他，那是唯一交集了。所以，他是來報恩的？

過了一會兒，收回思緒，姚媄人有點不好意思，但沒有拒絕，回道：“謝謝你。”她趕緊把東西收拾好，“可以走了。”

兩人來到走廊出口處，停了下來，雨很大，啪啪地打落在地的聲音很響亮。舒陌把手中的雨傘打開，往姚媄人那邊遮擋去。

雨中，姚媄人看見頭上幾乎全傾向自己這邊的傘，微怔，本來她身型就肥大，比較佔位置，加上舒陌把傘往她這邊傾斜，舒陌幾乎整個人暴露在雨下。

她轉過頭，剛想開口，恰好，對上看她的眼睛，那是被雨水沾濕的頭髮貼在臉旁，顯露而出墨黑微亮的雙眸。而被雨水打濕的睫毛，純黑濃密，高挺的鼻樑下，薄唇微抿，俊美深邃的輪廓分外秀雋，皮膚稍稍有點白皙，這是一張完美的臉。

竟然，如此好看。

她從來不知道對方頭髮的遮掩下，長了這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

對上驚艷的眼神，他有點慌，但還是鎮定地先發制人：“你傷剛好。”

話音剛落，姚媄人回神過來，兩頰滾滾發燙，沒想到自己犯花痴，居然看呆了。她趕緊錯開眼睛，欲蓋彌彰地看向別處。因為很少跟男生打交道，若不是皮膚黝黑，此刻她的臉上早已經暈紅一片了。感覺到自己有點羞，她懊惱地咬了咬下唇，開口：“我的傷早就好了，傘都擋我這邊來，你的衣服都濕了，很容易感冒的。”

嬌柔的聲音在雨中越發顯得溫柔悅耳，舒陌覺得耳朵有點麻，有點癢，他堅定地搖搖頭，“不會。”

姚媄人錯愕，雨水把少年的大半邊夏季校服都打濕了，挺拔的身姿為了給她撐傘，側身微微彎下，她........沒想到對方報恩的心這麼急切。

雨水一直打落在發梢，滑過少年冷毅的側臉，姚媄人不忍心，伸手握住雨傘柄桿。

舒陌墨眸微潤，定定地看着姚媄人把雨傘往中間推去。

“這樣子，一人一半。”她嘴角往上翹。

舒陌看着雨瞬間打濕了姚媄人的衣袖，眼底仿若帶了幾分懊惱。

在今天之前，姚媄人和舒陌基本沒有任何接觸，而且姚媄人性格比較內斂，一路上兩人都是沉默往前走。

良久，“我到家了。”姚媄人停在門口，打破沉默，“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她看見對方几乎濕透的衣服，語氣帶着幾分着急：“你快回去換衣服吧，要不然會着涼的。”

舒陌嘴角扯了扯，欲開口，最終只是點點頭，轉身往隔壁門口走去。

雨太大了，舒陌走遠幾步后，姚媄人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直到對方進了屋，她才轉身打開門進去。

“媽媽。”剛開門，就看見蘇綉芳正準備推門出來，“你回來了？”

蘇綉芳看見女兒竟然回來了，也驚訝：“媄媄，媽媽正想去送傘給你呢。”她趕緊放下雨傘，查看了一遍，發現女兒只有肩膀上被打濕，緊蹙的眉頭鬆開，“幸虧沒淋濕，你快去洗澡，媽媽現在去煮點薑湯，省得感冒了。”

“媽媽，能煮多點么。”姚媄人想起男生被打濕衣服的情景，開口：“我給隔壁的同學端一碗過去，剛才他送我回來的時候被淋濕了。”

“啊，原來是那孩子送你回來的。”蘇綉芳贊同地點點頭，“那可得感謝人家，待會煮好了，你就端過去。”

浴室里，霧氣升騰，周圍瀰漫了淡淡梔子花的沐浴露香味。

姚媄人打量着鏡中的自己。這段時間她不停地喝純牛奶，前天她量了體重，一個月不到，她足足輕了十斤多。最驚喜的是，她低頭看着身上的皮膚，比起之前的黝黑粗糙，不僅沒那麼黑黃了，還細膩了幾分，就連臉上的痘痘，也已經縮小，褪紅了。估計再過一段時間，痘痘應該就會消失。姚媄人邊沖洗身上的泡沫，邊想着過兩天需要再囤多點牛奶了。

洗完澡后，姚媄人在蘇綉芳的監督下，喝了整整一大碗薑湯。

看着女兒眉頭蹙緊的樣子，蘇綉芳笑了：“有這麼難喝嗎。”她遞過一杯清水給姚媄人漱口，“媄媄，你待會把那碗薑湯給隔壁那位同學送去吧。”

門被打開，面前的男生頭髮凌亂，水珠順沿着發稍滴落在肩膀，上身一件黑色的背心，配着一條灰色寬鬆悠閑褲，身姿頎長，竟帥氣得過份。他手裏正拿着毛巾擦着頭髮，顯然是剛洗完澡。

對上男生疑惑的眼神，姚媄人把碗往他面前一遞，“這是薑湯，我媽媽剛才煮好的，喝了可以預防感冒，你剛剛淋了雨，也喝點吧。”

舒陌接過碗，可能是剛煮好不久的原因，熱熱的，有點燙。感受到手心的溫度，他有點不習慣地回道：“謝謝。”看着對方撐着傘站在門口，他猶豫一下，詢問道：“你……要進來坐一會么？”聲音低沉中夾雜着一絲怯意。

姚媄人連忙搖頭：“謝謝你的邀請，下次吧。”畢竟她跟他並不很熟。

“好。”舒陌端起碗，一口氣把薑湯喝完，然後把碗遞還給姚媄人。

姚媄人接過空碗，再望了那俊美的臉一眼，只見對方兩道黑濃的劍眉緊蹙着，她不由得嘴角往上翹。

原來，他也討厭喝薑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