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自作多情的喜歡
很輕微的一個動作。
像是蜻蜓點過水麵，柳絮擦過樹梢，浮光掠過波紋。就那麼一下。
皮膚上也僅僅只是滑過很輕微的觸感。
顧爭獃獃的。
“你幹嘛？”她問。
她眼睛看着姜城風，睜得大大的。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得這麼近，近到就站在她身前。
姜城風的手停滯在半空。
他怎麼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要去撥她頭髮？
手指在空中蜷了蜷，他從她臉上撇開目光，望向青空下的茂密綠葉，“沒幹嘛。”
“那你弄我頭髮做什麼。”
他收手，偏頭朝樹葉點了點，“樹上葉子，掉你頭上了。”
“啊？”
顧爭仰頭看向枝葉，右手摸摸劉海，“沒有葉子啊？”
“有的。你沒看到。”
“沒有啊。”
“有。”
“真的沒有啊。所以你幹嘛要擼我頭髮？”
“你煩死了。我說有就有。”姜城風乾脆走了開去。
“……”顧爭無言，看着他在綠蔭中，重新往教學大樓的方向走去。
蟬鳴回蕩於日光樹影。
她抱着掃帚，繼續去掃剛剛被風卷跑的葉片。
掃了沒兩秒，顧爭又直起身子轉頭。
“誒，姜城風。”她對着他未走遠的背影，叫了下。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有點那個啊。”
姜城風頓了腳步，回頭，滿臉煩躁。
“這回又要怎麼？”
“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了。”
她說。
空氣忽然寧靜下來。
熱夏的晚蟬聲充斥了整個世界。
T恤衫，白球鞋，單肩背着的書包，樹蔭日照下拖出的淺影。
“……”
姜城風立在原地，沉默了一會。
“……自作多情。”隨後他背過身，這樣說道。
“哦……哦。還是不喜歡啊……”顧爭慢吞吞消化着。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耳朵出現了幻聽，她總覺得他的話里，帶着很淡的笑意。
那笑意讓她有些不知何故的竊喜。
“自作多情！怎麼可能喜歡你！”驟然間，另一個粗獷的嗓門打破安靜。
於是還沒來得及細品剛剛姜城風的回答，周駿就帶着人蹦了出來。
……這個煞風景的傻逼。
顧爭不快地摸摸鼻子，皺着臉問周駿，“教室那裏，你們都打掃完了？”
“搞定了搞定了！”
周駿攬上姜城風肩膀，嘻嘻哈哈回頭對顧爭道，“這種破事用得着這麼放心上么。”
顧爭可討厭周駿這副模樣，“你也用不着這麼得意吧。”
周駿嬉皮笑臉，“是是是！好了黃毛，我和我哥要先走一步~你自己慢慢掃吧~教室鑰匙放你們講台上了~~”
顧爭掃帚在空中舞了舞，“滾吧。別給你爸爸搗——”
眼風一飄，卻對上了旁邊姜城風深黑的雙瞳。
她忽然停住口，慢慢放下了掃把，接着垂下眼，悶着頭掃地去了。
——心跳在一瞬間變得很快很快，沒有由來地。
*
掃完地，倒了垃圾，顧爭回教室放好了工具。最後她拿起講桌上的教室鑰匙，鎖上了大門。
時間還早，日頭髮白。
她將鑰匙塞入純色的帆布背包，推着自行車晃出校門。
騎上車過了兩條街道，然後方向一拐，轉去了大道后的一條窄巷，那裏有一家烏煙瘴氣的網吧。
顧爭在暑假結束的前陣子，剛開始干起一個活計——遊戲代練。
她有點手殘，玩不精LOL這種太需要技術的遊戲，所以大多時間，都在幫人代練需要重複打怪的網游，倒賣倒賣極品裝備材料什麼的。
這麼做的原因，無非就是，她缺錢了。
她需要錢。
顧爭在家裏的時候已經悄悄算過了。
小舞學琴重新找老師要挺多錢，她還想給她換把琴。
小舞從前在琴行學小提琴，收費是一百五十塊錢一小時，但顯然已經教不了她太深入的內容。
而音樂學院的老師在外帶學生，在曼城，普遍的價格是八百塊每小時。
好在顧爭後來找到了個水平不錯價格又合理的小提琴老師，三百一節課。
三百塊，她想她努力一下，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小舞肯定是不能停止學琴的，而且家裏，每隔一陣子也會有個麻煩找上門。
所以顧爭琢磨着，自己現在先代練着弄點錢，解決燃眉之急再說。
……
晚上離開網吧的時候，時間已近十一點，顧爭騎着單車穿過大街小巷。
街燈昏黃，稀薄的月光照在路面，夜風伴着遠處車輛的雜音。
回到家，整個不大的屋子裏黑漆漆一片。
小舞住校，媽媽夜班，家裏還是只有顧爭一個人。
她打開冰箱看了看幾盤剩菜，摸摸被泡麵填滿的肚子，也沒什麼食慾，最後決定早點去睡。
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顧爭腦子裏想起了白天時候的姜城風。
想到他冷峻的身姿冷漠的態度，想到綠蔭下，他望向自己時的一雙黑眸。
“如果有他那樣的學習腦子該多好啊……”
她睜着眼，對着天花板簡單感嘆一句。
然後恍惚在這雙黑眸的注視下沉入夢鄉。
*
第二天是高二開學的第一天。
顧爭不出所料地起晚了。
遲到對於她來說本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大不了。
但這一次，她不太走運。
班級大門的鑰匙還在她身上。她不早早去學校開門，所有人都會被關在門外。
顧爭騎車騎到半路上，才想起來鑰匙的事。
她心裏緊了一緊，覺得放着鑰匙的書包都沉重了好幾分。
為了趕時間，她加快了騎車速度，用力蹬着腳踏板，以至於自行車騎過一條綠化帶拐角的時候，不小心重重地擦着瀝青路面，摔倒在了綠化帶中的小葉黃楊里。
夏季的短袖衣着，讓她的手腕上臂，輕易便刮上了破皮傷口。可她此時顧不上這些火辣辣的痛，扶着車，馬上又向學校的方向疾行而去。
來到學校，把單車扔在車棚，顧爭就往教室跑，三步並作兩步跨着樓梯台階。
希望所有人不會被關在門外關的太久……
她在心裏默默念叨。
還好——
來到二樓教室前，教室的門已經被打開了。
顧爭氣喘吁吁，喉間似乎都冒出來了些血氣。
還好還好……備用鑰匙打開的吧……
“顧爭！”
剛踏進班級門檻，班主任劉穎就叫住了她。
“你遲到了。”
“……”顧爭大喘一口氣，沒怎麼應答，點點頭，帶着書包往座位走。
“顧爭！”
劉穎不屈不撓，繼續叫住顧爭。
“……啊？”
正走到黑板前，顧爭回頭望一眼臉色隱隱不約的劉穎。
“你遲到了！”
“哦。嗯，啊。”
顧爭此刻全身血液急速流竄着，氣也沒勻順。一通趕路下來，她感覺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你給我站住別走！”劉穎加重了語氣。
整個班級在班主任強硬的語氣下，安靜下來。
劉老師存心想要在新班級樹立點作為教師的威信，乾脆便拿了顧爭開刀。
“知道自己犯什麼錯了么？”劉穎問。
顧爭莫名其妙，“就遲到了啊。”
“就遲到了？你覺得遲到是一件小事？！”
顧爭：“……”
劉穎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的激情說教，“同學們！我現在要明確告訴大家，遲到絕不是一件小事！在你們平時的學習中，生活中，也許覺得遲到只是無足輕重的一件日常，但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思想意識，是非常嚴重的！我希望我的學生們能夠遵守紀律，從今天做起blablabla……”
顧爭孤零零站在黑板前，接受全班同學的注目禮。她視線放在講桌上的一盒粉筆上，慢慢喘着氣，思緒也在劉穎苦口婆心的嘮叨聲里票到了天外。
“……顧爭，你先給我去走廊罰站。早讀結束再進來。”
“顧爭？”
“顧爭！”
顧爭回過神，深吸口氣，“哦。罰站，知道了。”
以前也沒被少罰過。
她背着包，走出教室時，眼睛習慣性地向自己座位看了眼。
乾乾淨淨的桌面，旁邊坐着假清高的蔡心冉，後邊……
後邊，姜城風也依然坐在那裏，單手撐着腦袋，懶散地望着她，一雙黑眸跟昨晚她睡覺時夢見的一模一樣。
姜城風啊，他一定也早就看慣了她這種沒出息的樣子了吧。
畢竟她可是他認定的“垃圾差生”。
“…………顧爭！你有沒有在聽？！……”
劉穎此時真的生氣了。
這學生，怎麼這麼難管教？
顧爭收回視線，困惑地看向劉穎，“不是要出去罰站？”
她手指指外邊走廊。
“爭姐~劉老師問你要鑰匙~！”
坐在第一排的一個男生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聲開口向顧爭說道。
顧爭麻溜地把書包從背上拿下，打開拉鏈，在一堆雜物里掏啊掏。
劉穎順了口氣，“顧爭同學，你今天遲到是初犯，所以老師不打算追究到底。下不為例知道嗎？還有班級大門的鑰匙，是非常寶貴的，也需要有責任心有擔當的同學來……blablabla……”
又是一頓批評教育。
顧爭在包里摸了個半天，劉穎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怎麼了？”劉穎問道。
鑰匙……好像，不見了…………
顧爭頭皮有點發麻，“鑰匙，我再找找……”
“其他同學別管她，開始早讀。”
朗朗早讀聲里，顧爭在講台上找書包里的鑰匙。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她把書包底朝天，把包里亂七八糟的雜物全都倒在講台上，一樣一樣過去仔細尋找，沒有找找到。
弄掉了……
劉穎此刻的面色已經很不好看。
“劉老師，鑰匙啊，好像……找不到了。”
說這話時，顧爭覺得自己嘴裏一股喉頭冒上來的血腥氣。
“什麼叫找不到了？！你再找找？”
顧爭又翻了一會，又回想了下，昨天放學后發生的事情。
昨天放學出了校門后，她就沒打開過包。
她抬頭，求助似的向姜城風望一眼。昨天最後，他和她在一起的。
可惜此時姜城風正低着頭。
“真的找不到了……”
正說著，顧爭放慢了翻書包的動作。
現在在這裏再怎麼找鑰匙也是徒勞。
因為她想起來，她昨天泡在網吧時，曾經打開過一次書包，從裏面取麵包。
鑰匙就是在那個時候掉落出來的。
但是掉在網吧這種事，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啊……就說掉在家裏好了。
“劉老師，班級教室的鑰匙可能——”
顧爭正要開口編借口，向劉穎說明理由，卻呆愣地停了下來。
——劉老師，居然哭了！！
……這……
青年教師，雄心滿滿，也最容易受到挫折。
開學第一天，又是遲到又是丟掉重要的鑰匙，作為班主任的劉穎，要負起很多責任，說不定還會被校長批評。
劉穎又氣又怕。
但看在其他學生眼裏，卻是另外一碼事。
教數學的劉穎劉老師，居然被顧爭欺負哭了！！
天啦嚕，學渣顧爭又創下新成就了！把老師欺負哭！
教室里早讀的學生也不定心了，探頭探腦看着台上的鬧劇。
看到劉穎哭，顧爭面上沒多大表情，但其實心中很是手足無措。
該怎麼辦？
安慰安慰老師？……
“劉老師，你，你別哭了，我，去把鑰匙找回來？”顧爭小心翼翼。
“找不回來了！”劉穎竟然還耍起了小脾氣。
顧爭心裏亂的很，再次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姜城風。
她總是下意識地覺得，姜城風也許不是個壞心腸的人，姜城風也許會幫幫她——
畢竟，他曾經在某個大雨傾盆的日子裏，從路邊載她上車，為她關掉冷氣，散去滿車廂的嚴寒。
這次，顧爭和姜城風的目光對上了。
“劉老師。”姜城風站起來。
劉穎立刻停止了哭泣，鬧哄哄的教室也馬上安靜下來。
就好像，只要姜城風開口，就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