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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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瞬之後,“唰”的一聲,少年掀簾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車轅處,神色冷冽異常。
四周很快都安靜下來,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僕們停下手裏的動作,以一種意外且懼的目光望着他們的郎主。
他們的郎主是謝家九郎啊,形似道,神姿高徹,如瑤林玉樹,風塵外物的謝九郎啊。
這樣的郎君該是嘴角永遠銜着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該是文雅中帶着和善,和善中透着淡淡的疏離和不可攀折的高貴……
可是他們卻在他的臉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們還感受了他的憎恨,他無處發泄的暴虐……
謝九郎看向了那個娃娃……
藏紅色的夾棉小襖,領子上有一圈灰白半髒的兔毛,頭髮倒長不短的披掛着,狗啃過一般。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時刻,不諳事的娃娃也終於像感覺到什麼,對着謝九郎的方向緩慢抬起頭來。
娃娃有一副比漢人更加深邃精緻的五官,肉嘟嘟的臉頰彷彿充了氣,細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來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於娃娃那白得異常的膚色和灰中帶藍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這些異於漢人的特徵讓謝九郎想起重生前做遊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裏,侵略漢地、屠殺漢人最兇狠的便要屬西戎和北胡,他們甚至在長江以北的地區前後建立了夏、涼、燕、秦、趙、成等大大小小几十個國家。而後的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堪稱華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時期。
曾時,謝九郎是親眼見過異族人將漢人比作兩腳羊。兩腳羊並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戰場中被當做食物來吃的人。
後世甚至有記載‘老瘦男子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
其中尤以‘不羨羊’和‘和骨爛’最受胡戎士兵的喜愛。
那時便常有鬈髮碧眼的胡戎貴族小孩看着行軍鍋里煮着漢人的小孩……
想到這些,謝九郎幾乎激紅了眼,遠遠望着,像要浸出一層血淚來。
四下靜得落針可聞,那娃娃依然一副爛漫懵懂模樣。她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輕悠悠地擺脫了殷鐵三對她的挾制,然後走到九郎的牛車前,爬了幾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終,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從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裏滾了滾,遞給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濕漉漉的大眼睛,像閃着光,像是在說:
“大哥哥,你別哭,我把我的果子給你吃……”
那一瞬間,謝九郎感覺像是有一個重重的東西從心房上摔下來,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幾窒,幾乎帶着落荒而逃的狼狽,謝九郎轉身掀簾鑽進牛車。
娃娃望着還在晃動的暗紅色車簾,先是一臉懵,轉而張嘴幾欲大哭。
跪在地上裝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騎衛殷鐵三恰時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對着娃娃拚命搖頭。那又急又怕的囧樣任誰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裏一定在無聲吶喊着: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萬別給哭沒了……’
百夫長何秀也不甘落後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謹模樣,神色一凜,冷冷掃視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僕趕緊垂下腦袋,假裝忙碌起來,彷彿先前看熱鬧的並不是他們似的。
“出發!”
何秀聲如洪鐘一聲吼,躬身迅速退至路旁。趕車的美髯老大爺對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裏的鞭子同時一揚,牛車便率先軲轆轆的動起來。車行得又平又穩。
“何百戶,何百戶?”
謝九郎所在的牛車還未走遠,玄衣騎衛殷鐵三抱着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邊。
何秀反手扼住殷鐵三的手腕,確定車隊已經行過大半后這才鬆手轉過臉來,然後一臉平靜的望着對方。
尋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鐵三倒是難得的乖順。
“何百戶,郎主的意思是這小娃娃可以留下來的,是吧?”
懶得再看殷鐵三的那張大臉,何秀竟是被他這句話給氣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裏觸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殷鐵三竟然還想將娃娃留在車隊裏。
別說郎主允不允,就是這娃娃的吃喝拉撒就是個大問題。
這麼個幾歲大的女娃娃,不知事,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就是夜裏就寢的時候估計都得專門找個人來哄……這些是他們這些連媳婦兒都沒娶過的糙老爺們做得來的?
況且若遇到行軍作戰的時候,他們難道要抱着娃娃跟對方干仗?
那畫面太美,他不敢想像……
慢慢的,何百戶的眉又皺得不成樣了。
這時,他感覺他的手臂被動了動,像是觸到了一團軟軟的東西。抬眼一看,竟是那娃娃的小手搭放在上面,還試探性地用幾個手指交替着按一按,彷彿玩樂……
娃娃的眼對上了何秀的,大大的,圓潤若菩提,眸光澄澈而幽遠,美如寶玉。
何秀的心又有些發堵,發酸,發軟……
是啊,這麼大的娃娃若不能被留下,難道就地扔了?山匪都被殺光了,等他們一走不到天黑這娃娃怕就成了野獸肚裏的食物。
或者將娃娃帶到蒼梧郡再扔?
在晉國異族人本就被漢人視作低等蠻夷,特別是美貌的蠻夷女子更是多被賣入秦樓楚館之地,或者在士族家裏充當樂姬的角色,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什麼好結果。更何況這娃娃長得如此精緻可愛,怕是將來的境遇會更加艱難幾分……
何百戶的眉毛都快皺成一團了。
這些,何百戶能想到的,玄衣騎衛殷鐵三同樣也能夠想到。他是又倔又愣,但他又不傻。不然他怎麼會說出將娃娃留下來的話的?
更何況觀這娃娃的情形,衣着朴舊卻齊整,耳背指縫中雖有垢污,頭面還算潔凈,明明不是山匪自己的後代,卻被照養的如此白胖可愛……
燒殺搶奪無惡不作的土匪都不忍心傷害的娃娃,他們這些將禮儀仁信智掛在嘴邊的士族中人卻要棄之任其自生自滅嗎?
何秀一動不動地盯着娃娃,神色痛苦猶如便秘。
娃娃卻突然又沖他笑了,甜甜軟軟的,沒心沒肺的。
娃娃不僅笑,還一邊笑一邊環上殷鐵三的脖子,忽而躲在殷鐵三的懷裏,忽而又小心翼翼地瞅上何秀一眼,如此反覆宛若遊戲。
殷鐵三的心率先軟成了一灘爛泥,他大鬍子抖啊抖,抖得歡樂。
“走咯,殷老三帶你騎大馬去咯……”
殷鐵三的粗嗓門溫柔得何秀有些作嘔,他決定不再徵得何百戶的同意了,所有的後果他一力承擔。
其實他又何須如此。剛才的那一瞬間何秀的心也徹底被動搖了,那一句‘且留下吧’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看着殷鐵三將娃娃架在脖子上逗弄,聽一陣陣歡笑聲如銀鈴般脆響,何秀想,娃娃大概永遠也不知道,殷鐵三為此冒的是多麼大的風險……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凡為愛人之因,宿世三生結緣,始配此生之愛人……”
男子早已將和離書上的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裏。他抬頭目光放空,一字一句念的很是認真。
對面迴廊上,有大紅色的裙擺帶着風迅速朝這邊飄來。
“夫妻相對,好似鴛鴦,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三載結緣,則愛人相和;三年有怨,則來讎隙;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那裙擺越來越近,轉眼已停在男子身前。男子仿若未見,直到念完和離書上的最後一句:
“一別兩寬,各生歡欣。伏願郎君千秋萬歲。”
那裙擺再次揚起,跨過雞翅木的門檻,入了這廂清新雅緻的天地。
“好一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夏侯息竟不知自己曾經不通漢語不識漢墨的龜茲夫人如今不僅能寫出這史無前例的和離書,其才藻艷逸怕是比起當年的陳思王亦不遑多讓。”男子揚起手裏的和離書,臉上竟無半分或惱或傷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陳述一種事實。
“正如郎君猜測那般,幾年前郎君不是已經有所察覺了嗎?至於這和離書,它並非出自妾手,乃是借用妾曾經偶然見過的一行文範本。”
紅色裙擺的主人亦沒有秘密被揭穿的慌亂,她神情自若,語氣中甚至帶着几絲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