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對峙
這個被大長老發現站在門外,聽到聲音後走進大廳內的人,正是巫絕。
巫絕邁進門檻,上百雙眼睛打了過來。惡意的目光匯聚在一起,彷彿能幻化出吃人的妖怪一般,巫絕卻好似渾然不覺。
他保持着堅定的步伐和堅毅的目光,穿過大廳,站到了巫嘯天的面前。
巫嘯天冷冷地看着他,一向溫和的巫寧天和低調的巫河天也露出不悅的表情,幾位長老的面色同樣是或慍怒、或冷淡。
這些人的氣勢自然不是那些普通族人能比的。凌厲的氣勢散發出來,宛如一座大山一樣轟然傾塌,彷彿要憑藉氣勢將他壓倒一樣。
巫絕不得不承認,他感到很難受。但是想要救父母的堅定決心支撐着他,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屈服!
巫絕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直視着巫嘯天。
看着那雙冷淡的眼睛時,他心裏迸發出了強烈的憤怒和恨意,怒火彷彿能將他從裏到外都吞噬一般。但是他小心翼翼地壓制着,儘可能地不讓那些情緒表現出來。
據說人在憤怒的時候,智商會降為零。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和睿智,萬萬不能讓一時的情緒壞了大事。
“嗯?”巫嘯天皺了皺眉。
這孩子,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
以前的巫絕心智也較為成熟,但遇到這種情況時,還是會像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那樣驚慌失措,絕不可能表現的如此堅毅而穩重。難道是巫紫夜的死對他打擊過大,一下子改變了他的心智嗎?
巫嘯天收回氣勢,冷冷地看着他。
“站在外面聽我們說話,你有什麼事嗎?”
巫絕盡量以平緩的口氣說道:“家主,請把我母親的骨灰交給我。”
按輩分來講,巫嘯天是巫絕的舅舅,但巫絕是絕不會說出那兩個字的。在他的心裏,巫嘯天和他的殺母仇人沒什麼區別。
“小兔崽子,你要那個賤人的骨灰幹什麼?”大長老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語氣中有毫不掩飾的恨意和慍怒。
巫絕的手掌倏地攥了起來,眼中迸發出了憎恨的目光。
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猛地朝大長老衝過去。
但但隨即他就冷靜了下來。衝過去又能怎麼樣?以他的區區六級巫力對抗大長老嗎?只怕到時別說索要母親的骨灰了,自己會被當場打個半死吧。
鎮定,一定要鎮定!他告訴自己。
他認出了大長老的聲音,那正是剛到主屋外時,聽到的那個揚言要將母親的骨灰丟出去喂狗的聲音。從那時開始,巫絕就暗暗記下了這筆賬。
看到巫絕一閃而過的憤怒,大長老愣了一下。這小子,真是不簡單啊,自控力竟然如此之強,真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其實他希望巫絕沒控制住自己,朝他衝過來大吵大嚷一番,那樣的話,他就有機會……
“家主,我在等你的回復。”巫絕看向巫嘯天,冷冷道。
言外之意,這件事是由家主巫嘯天決定的,你一個家族長老插什麼嘴!
巫嘯天皺了皺眉,巫絕的口氣好像他是個不會辦事的人一樣。他冷聲道:
“巫紫夜原本出身於巫家,死後骨灰歸巫家所管,還輪不到你接手!”
其實巫紫夜的骨灰沒有什麼用,巫嘯天只是單純地看巫絕不爽,不想遂他的意罷了。
“你這小兔崽子,真是好大的膽子!”大長老繼續罵道。
“你和巫紫夜那賤人將巫家害的有多慘,你清楚嗎?如果不是因為巫紫夜,我們綺羅城的巫家怎麼會從堂堂宗家降為區區分家?那個女人死有餘辜,她活該死後都得不到安寧!我是不會讓你將她的骨灰帶走,好好供奉起來的!”
大長老的嗓門越來越高,最後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檀木方桌紋絲不動,幾個細白的雕花瓷杯卻砰的一聲,化為了幾蓬白色粉末。
巫嘯天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這老東西,對巫力的掌控能力竟然如此之高,他最近又提升了嗎?
巫絕眯了眯眼睛,方才大長老提到“分家”二字時,廳內的眾人都露出了咬牙切齒的憎恨表情。看來降為分家這件事,是所有人心頭的一根刺,如果不將這根刺拔除的話,他是沒資格對巫家提任何要求的。
巫絕在心裏分析了起來。雖說母親捨不得自己,魂魄不會前往輪迴之境,但母親會陪在自己身邊幾年呢?沒準幾年之後母親看到自己有了自立能力,就決定去投胎了,那樣就不妙了。他得儘早得到母親的骨灰才行。
要想得到母親的骨灰,目前看來一共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偷偷跟蹤巫家人,看看他們會將母親的骨灰安置在什麼地方。另一種是和巫家做交易,讓他們同意將母親的骨灰拿給自己。
第一種選擇看上去比第二種要簡單一些,但巫絕卻認為,第一種的操作難度更高。
現在巫家已經知道他想要巫紫夜的骨灰了,去安置骨灰的時候,能不防着他嗎?巫嘯天和大長老的實力都不低,若想逃開他兩人的耳目,以他現在的實力絕對做不到。
至於第二種……看上去似乎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巫絕總有一種闖一把的想法。
他覺得,如果連這種事都做不到的話,他憑什麼說以後能修鍊到極致,帶着父親和母親一起回到原來的世界呢?
這些想法說起來複雜,但實際只在巫絕大腦里過了短短几秒鐘的時間。
他抬起頭來,毫不畏懼地直視着巫嘯天的眼睛。
“好,只要我能讓這個家重新升為宗家,那你就能將母親的骨灰還給我了,是吧?”
巫絕話音落下后,大廳內沉默了幾秒鐘。眾人抬起眼睛驚詫地看着他,就像是看什麼怪物一樣。
隨即,不知是誰開了頭,一道哈哈大笑聲響了起來。緊接着就像是起了連鎖反應一般,大廳內爆發出了一陣響亮的哄堂大笑,彷彿要將房頂都掀翻一樣。
“哈哈哈,這個傻小子再說什麼呀!半妖的腦子都這麼不好使嗎?區區六級巫力就想讓家族重新升為宗家,還是醒醒吧,別白日做夢了!”
鬨笑聲中,一片嘲諷從四面八方襲來,夾雜着一些辱罵聲,幾乎都是嘲笑他異想天開、腦子有問題的。
發出這些聲音的當然不是巫嘯天等人,而是後方那些普通的族人。巫嘯天等人雖然也覺得巫絕的想法太過好笑,但身居高位的定力還是有的。
在被這邊聲音包圍的時候,一陣屈辱和不甘從心底升起,彷彿要化為熊熊怒火將他焚燒一樣。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頂着他的胸口,不停地撞擊着,如果沖不出來的話他會立刻爆炸。
他不得不回憶巫紫夜的樣子,尋找記憶中那張美麗而溫柔的臉。
奇迹般的,一回想起母親那極富感染力的溫柔笑容,他就感到一股溫和的力量包圍了他,彷彿心裏的堅冰化開了,掀起來的仇恨也慢慢融化了。就像是洗清所有的罪孽后,終於獲得了寧靜一樣。
母親……他突然感到心裏有點難受。
靈魂能夠脫離骨灰嗎?此時此刻,巫紫夜的魂魄會不會就在他的身邊,安靜地陪着他呢?
四周的大笑聲慢慢平息了下來。大廳內的人依舊在看着巫絕,只不過目光有肆意嘲諷變成了驚訝,驚訝之中還摻雜着些許不解。
巫絕的反應……真是出人意料。
在面對四面八方的嘲諷聲和質疑聲時,巫絕沒有像絕大多數同齡人會做出的反應那樣——露出屈辱和尷尬的表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也沒有表現出另一種極端的樣子——極致的憤怒和憎恨,情緒失控,承受不住。
他就那麼站在那裏,抬着頭,直視着巫嘯天。面容平靜目光堅定,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同齡人不具備的冷靜和睿智。
彷彿他不是受人歧視的半妖,而是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一樣;彷彿他面對的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而是一個和他地位平等的人一樣。
一瞬間,大家有種感覺,好像被嘲笑的巫絕本人正冷眼旁觀着大家,把那些嘲諷他的人,都當成了跳樑小丑一般。
在這種心態之下,大家都不由得收住了聲,露出有些尷尬的神色。這時候,他們反倒不知道怎麼表現才好了。
等四周的喧囂落幕後,巫絕再次重複了一遍:
“家主,請問如果我讓巫家重新升為宗家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將母親的骨灰還給我了?”
這一次,雖然大家都不相信他真的能做到,卻沒有人敢出聲嘲諷他了。
巫絕的表情和方才一樣,冷靜而睿智,看着前方的巫嘯天。雖然因為身高原因,巫絕是仰視着對方,但他眼睛裏卻不存在絲毫的畏懼、憎恨或是憤怒。
彷彿只是他遵照自己的本心,認認真真地提了一件事情而已。
巫嘯天皺了皺眉,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一向囂張的大長老也不出聲了,注視着巫絕,面色竟然有些許凝重。
縱然是半妖,他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啊,十三歲的孩子會有這種表現嗎?恐怕連十六歲的巫冷都做不到吧……
“咳咳,咳咳咳……”
就在這時,一道咳嗽聲不合時宜地打破了大廳的寧靜。
巫絕偏過頭,只見巫青山佝僂着身子從主座上站了起來,身體顫顫巍巍的,彷彿風中殘燭一樣,輕輕吹一口氣就會滅掉。
“父親,您怎麼起來了?”
巫嘯天連忙過去扶住巫青山的手臂,有些責怪地說道。他試圖扶着巫青山坐下去,然而巫青山卻輕輕推開了他的手臂。
“我沒事,咳咳……咳咳咳……”
巫青山掏出一塊灰色的手帕,捂着嘴,斷斷續續咳嗦了一會兒,背脊一顫一顫的。
不少人看他的目光中,都帶着或多或少的嫌棄。這個糟老頭子,真是礙眼!都沒什麼用處了,還在這種重要的會議上還亂髮聲音影響進程,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巫嘯天也有些不悅,當務之急是處理好巫絕的事情才行,大家可沒時間看這個老頭子犯病。
他正想喚人送巫青山回房,巫青山突然看向巫絕,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今年只有十三歲吧,年紀太小了,說什麼讓巫家重新升為宗家的傻話。你太小了,也太弱了,單是參加那族比,你就是墊底的……
“不過我們巫家要是真想重新升為宗家,你倒是可以出一把力。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別人都做不了……這樣吧,如果你能在一年之內做到這件事,巫家就將你母親的骨灰交給你,如何?”
“父親!”巫嘯天有些不悅了。
巫家能有什麼事是只有巫絕能做到的,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巫青山明顯是在說瘋話而已!
他知道巫青山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怕是撐不了幾年了。但沒想到,這倔老頭子的精神也出了問題。
幾位長老的面色也有些難看,尤其是脾氣最爆的大長老。這話要是巫嘯天說的,他就要直接站起來反駁了,但巫青山的輩分在那兒擺着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斥責這個老爺子。
巫絕皺了皺眉,有些疑惑。
他不是個自視甚高的人,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區區六級巫力的巫師學徒而已,能有什麼事是非他不可的呢?難道這個老頭子真是老糊塗了?
正疑惑間,巫青山咳嗦了一下,再次開口了。
“你剛剛在外面聽牆根了吧?那你應該聽到那枯獲鳥的傳說了。枯獲鳥是強大的妖獸,巫家沒人能對抗的了,而你是個半妖……咳咳。如果你能拿到一雙枯獲鳥的眼睛,我們就將你母親的骨灰交給你,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