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年輕的國子監祭酒尚未明白皇上為何驚愕,但本能告訴他,這個時候什麼都別多問,屏息凝神觀察事態便可。
倒是旁邊的太監和侍從見了皇上的反應,不由得紛紛多看了徐階一眼,以為他是個厲害角色。
其實震懾到虞璁的,倒不是徐階本人,而是他的這個年紀。
未來的徐階,將目睹夏言與嚴嵩的鬥法,再隱忍數十年,將那個大奸臣一舉拿下。
明朝第一首輔張居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如果沒有徐階和嚴黨的一番抗衡和撕逼,張居正不會那麼快地通曉政治險惡,從懵懂書生迅速成長,學會更多駕馭人心的技巧。
但是……既然徐階這個時候,都還年輕而又籍籍無名,那張居正果然還在襁褓之中,恐怕連爸爸都不會喊吧。
虞璁嘆了口氣,吩咐他先下去,心裏又記了一筆。
這麼說來,現在這情況,就跟唐僧還呆在長安城裏,連孫猴子都沒見到。
他之前問了陸炳,得知京中並無嚴嵩一人,心裏動的殺意都沒處安置,只得悻悻作罷。
在下朝之後,三千餘閑雜人等的簿子被遞了上來。
按照虞璁的要求,其中能言善辯、會讀書寫字的被分作一撥。
通曉農桑之術,會養殖牲畜的,又分作一撥。
會奇淫技巧的,擱在備用的一冊里。
好在這三千人里,確實有善於整理分冊的人手,不僅效率還算快,連字跡也相當工整,令人滿意。
虞璁吩咐了宮女一聲,往後每日都尋不同的茶葉過來,一面看着簿子上的名字和介紹,一面喚黃錦把張璁和夏言喚過來。
沒過多時,兩位大臣匆忙趕來,神色各異。
“成立經部的事情,兩位大臣商議的如何了?”他抬眉瞥了他們一眼,慢悠悠道。
張璁沉吟片刻,再度行禮道:“臣覺得,此事需從長計議。”
“為什麼?”
“於禮制而言,並不妥當。”夏言接話道:“這千百年來……”
“千百年又如何?”虞璁反問道:“張大人也看見了,如今冗官冗職數不勝數,倒不如進一步優化官僚體制,加強行政效率。”
他在上朝的時候就想過,這農業改革如果單交給工部的屯田司的那號子人,只會事倍功半。
可惜了,這幫老臣是聖賢書讀壞了腦子,什麼事兒都畏畏縮縮。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這文武群官……”張璁畏懼道:“恐怕難以服眾啊。”
虞璁用指節敲了兩下椅背,突然想起來這兩人未必能讓其他人閉嘴,揮袖道:“開會吧。”
相較於西方的圓桌會議,上議院下議院會議制,其實在中國古代的政制里,也有‘集議’、‘廷議’制度。
但這些會議興於西漢,流於明朝,到了最近幾代,幾乎就是官員之間的一個形式,並沒有多少實際的用途。
集議制往往是宰相召集群臣開會,再把決策報給皇上。
——如果是早朝開會,恐怕沒等大臣們爭出個結果來,外面的一眾小臣就得凍死在廣場上了。
皇上左右一琢磨,吩咐黃公公去尋個大些的屋子,再將一溜長桌拼起來,把龍椅搬到首處,再放個驚堂木。
他有預感,等會要是一吵起來,指不定得多亂。
六部尚書、內閣學士都聚集場中,待虞璁揮袖示意平身之後,再各自使着眼色,略有些慌亂的一一坐下。
虞璁坐在龍椅上,看着這不設名牌的長桌旁,他們是如何選定位置的。
這位置的分佈和每人的神情,都代表了不少的東西。
陸炳被喚到了他的身側佩刀而立,神情肅穆。
在一眾中年人的謙讓中,一個老者神情淡然,待拱手一禮之後,便施施然坐上了皇帝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
這是……首輔兼兵部尚書,楊一清。
虞璁瞥了他一眼,心想果然長了副老狐狸的模樣。
這老頭兒比張璁還年長許多,看起來一派斯文,不言不語,可在歷史上,他熬過了三個皇朝,親手佈下了刺殺當時大宦官劉瑾的局,挽救明王朝於危難之中。
老頭兒雖然皺紋都溝壑縱橫了,但仍然精神矍鑠,眼睛裏透着一股精氣。
虞璁抿了口茶,眼瞅着一堆人終於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從今往後,朕將不定期的舉行集議,一來探聽民間動向、朝政實施情況,二來發佈政令,與諸君同商共議。”
楊一清眼睛一眯,露出了幾分讚許的神情。
“這會議往後,由朕來主持,凡是要發言者,必須舉手示意,在得到朕的同意之後,再起立發言。”虞璁說到這兒,總覺得自己跟高中生班長一樣,說話一板一眼的,仍嚴肅了神情道:“會議期間,不得相互推諉攻擊,也不得談無關之事——違者杖責二十。”
既然是君主專/制,就不用太民主。
他是這帝國的皇帝,也是未來整改的執鞭人,他們只需跟緊步伐便是。
十來位大臣面面相覷,齊齊應了一聲。
“很好。”虞璁淡笑道:“張卿,先由你來解釋一下,這新立七部之事。”
張璁愣了下,忙不迭起身作揖,說話雖然略有些間斷,但還是把從前他囑咐自己的那些,都一一講了清楚。
這一說不要緊,其他的一幫老臣神色一個個跟走馬燈似的變起來,還沒等張璁講完,有的人就明顯想拍桌子跟他理論一番了。
虞璁含着笑看他們憋着想說話的模樣,等張璁句子一頓,七八隻手就紛紛舉了起來。
“張卿,坐。”虞璁放下了冰裂紋杯盞,慢條斯理道:“在諸位愛卿發表言論之前,朕有話要講。”
“從今往後,治國方針改為‘實業興邦’。”
他緩緩站了起來,年輕的身姿卻綻露着令人敬畏的氣魄,語氣沉穩而又強硬。
“朕知道,這過往的歷朝歷代里,都興禮制,重儒學。”
“禮儒不可荒廢,但實務亦不可荒廢。”虞璁加重了語氣,目光看着眾人,沒有任何的畏懼:“一味追求詩書禮儀,無法抵禦韃靼外寇,無法剋制洪澇山火,也無從為百姓們謀福祉,振興天下。”
此話一出,連方才還沉穩淡定的楊一清也變了臉色,群臣都憋着想嘀嘀咕咕的心思,奈何帝王的氣壓和打板子的威脅在那,沒人敢出頭被揍屁股。
“桌上已為各位備好了紙筆,這次會議的內容,請各位詳實的記下來,回頭寫一份感想報告,往上抄送一份,再往下誦讀一次。”虞璁雙手按在雞血木長桌上,不緊不慢道:“實業興邦,第一要旨就在於振興農業,這也是今天會議的主要議題,成立經部,新設農、商、財、貿四司,着重發展相關產業。”
“關於實業興邦,諸位有什麼想問的”
其實作為一個冒牌皇帝,他現在大部分人的臉都不認識。
除了張璁和明顯是楊一清的楊一清,其他的學士和尚書,在他過去讀過的歷史裏,也全無印象。
作為一個來自現代的普通人,其實虞璁也並不懂火/葯手槍的製備,或者化肥沼氣的化學公式,但他擁有的,是更開闊和先進的格局,以及當初被政治書支配的恐怖記憶……
別說是科學發展觀了,托應試教育的福,他不僅會被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連八榮八恥都記得。
眼下雖然不能上來就搞個人民代表大會,或者建立啥民主制度保障人權,但有一點不會錯。
農業,是當今大明國的基礎。
為什麼中國在明清時期,都一味的重農抑商?
因為政府的主要財政收入,都來源於農業的賦稅。
農業生產力不上來,商人便無貨可居,也無從交換。
想要力挽狂瀾,想要讓這個國家崛起,就必須重視這幾億人的耕種大業。
“臣以為,此乃實屬顛覆祖宗之訓,不可取也!”其中一位學士在得了他的肯定之後,一臉痛心疾首的沉聲道:“詩書禮法乃國之根基,不可動搖!”
所以寫詩能讓百姓們多吃口糧食,還是能多有一份工作,能讓兩三個流民找到生存的出路?
虞璁盯着那個滿嘴之乎者也的學士,沉默了一刻,開口道:“你想說的,到底是此舉前所未有,固不可為之,還是畏懼詩書從此失了地位?”
那個山羊鬍子大學士愣了半天,左右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同僚,不確定的開口道:“祖制——祖制!”
“祖制?”虞璁挑眉道:“那朕問你,從郡縣制改換至如今的行省制,算不算壞了祖宗規矩?算不算有辱先帝?”
“商紂時三公九卿,如今三省六部,是否是亂了禮法綱紀,目中無人?”
這話一出,剛才還躍躍欲試的想起身爭辯的臣子,一時間也被噎住了。
既然你們都想講道理,那咱們就來盤邏輯。
虞璁腦子清楚,也知道他們不是頑固不化,是被舊有的思維給限制了思考方式。
他頗為耐心的示意那位大臣先坐下,從容道:“變革,並非是貶義詞。”
“好的變革,需要長遠的規劃,與高瞻遠矚的目光。”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了一下,腦子裏冒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
也許真的應該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給大明國來一個五年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