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這楊廷和是一代奇才,十二歲中舉,十九歲中進士。
要不是他睿智博學,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力挽狂瀾,這王朝早就砸在上任混賬皇帝朱厚照的手裏了。
後來新皇即位,擔心這老臣勢力深重,想法子將他趕回江西養老,到也沒什麼毛病。
政權交替之間,肯定要多方勢力洗牌,嘉靖皇帝這幾年裏換的換勸退的勸退,也算把控制權又搶了回來。
楊廷和年紀大了,使喚不動了,可他還有個兒子。
這楊慎,就是寫‘滾滾長江東逝水’的那一位啊!
論才學、論膽識,他都是一代豪傑,只可惜鬱郁不得志了一聲,只在西南造福百姓,沒能回來報效朝廷!
陸炳眼瞅着皇上滿眼的笑意,點頭道:“回陛下,楊慎在當庭廷杖之後,已經放逐西南了。”
這明代才子裏,王守仁算是劃時代的一位,楊慎也是一位。
兩人不僅通詩書曉文章,關鍵是都好學兵法,也都以少數民兵鎮壓過一方叛亂。
虞璁心裏記了一筆,不假思索道:“傳朕密詔,接這二位大人入朝,與朕共商建部之事!”
陸炳飛快地記了下來,當即退了下去。
有這兩個大臣在,哪怕自己有時候舉棋不定,心裏也能踏實一些。
雖然現在做了皇帝,但他內心中,還始終保持着幾分粉絲一樣的心態。
到時候和這兩位的會見,不亞於跟李白握手,陪杜甫喝酒誒。
黃錦眼瞅着皇上一個人獨坐在那,小心翼翼的湊了過去,詢問道:“陛下,現在已經是午時了,喚光祿寺傳膳?”
虞璁怔了下,點了點頭。
他確實有點餓。
今天原本就徹夜沒睡,醒來以後巡查後宮,接見大臣,眼瞅着黃公公提了個醒,自己眼皮子都開始發沉。
下午多睡一會好了……
光祿寺那邊早已備好了御膳,十幾樣菜傳到桌上來,當即便擺的滿滿當當的。
且不說這一道道擺的精巧的菜式,他連名字都說不上來,單瞧瞧這不知道是青花還是什麼瓷的盤盤碗碗,都等同於一次首都博物館的大型展出。
虞璁拿起來一個芙蓉水晶碗,在光線下端詳着它剔透的質地。
這樣一個粉粉的盛涼菜的小碗,都是漂亮的猶如玉刻的蓮花一般。
當代的塑料和玻璃工藝雖然精湛,但某些細節的雕琢上,還是比不過這些純手工打造的精品。
皇帝吃飯的規矩,他從前是聽過的。
每樣菜不能多吃,怕被人算計下毒。
不過虞璁現在也無心對着哪盤菜猛吃一通——午膳整的跟自助餐一樣,一溜菜布在那,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一筷子拎起來都不知道夾哪塊。
皇帝琢磨了一刻,挑了塊豆腐嘗了一口。
嚼着嚼着,他覺得哪兒不對勁。
“黃錦。”虞璁保持着夾菜的姿勢,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
“回皇上,這是豆腐。”
“這絕對不是豆腐。”他感覺哪兒都不對勁,又夾了一筷子。
哪怕處理的手段再複雜,肉類和豆製品還是有一丁丁區別的。
“這……就是豆腐啊。”黃公公在旁邊陪着笑道:“跟從前幾年的規制沒有差別。”
“不。”皇帝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沉痛道:“我嘗出來了。”
“這特么明明是鳥腦!”
這形狀雖然跟豆腐差不多,但是無論從口感還是味道來說,這玩意兒都是肉!
虞璁拿筷子一撥弄,突然古今結合的想清楚了點事兒。
他突然回想起來,這太/祖也就是老朱同志,為了讓後代們都能憶苦思甜,吩咐每頓菜里都得有個粗菜,就比方說一碟豆腐。
結果這種勤儉節約的思想躥到如今幾代,就順理成章的變了味。
自己前面的幾任皇帝,要麼跟保姆滾到了一起樂不思蜀,要麼醉心動物園發展事業及木工技藝研討,就沒幾個正常人,生活作風也是怎麼腐敗怎麼來。
祖宗的規矩要守,皇帝又個個都是祖宗,光祿寺就想出這些歪腦筋出來,變着法子討好獻媚。
他現在,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這光祿寺的一眾人,搞不好已經開始把皇帝當智障耍了。
飯該吃還是得吃,他現在要是撂下筷子把那群混賬提溜過來,晚飯又不知道要忙到幾點。
“勞煩黃公公,再把陸炳叫過來。”
虞璁低頭扒了兩口飯,強端出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但似乎並不成功。
這熘蝦仁醬鵝翅勉強能吃,肘子燉的老了點。
菜式的擺盤當然不輸米其林的招牌菜,單拎出這描龍畫風的金碟玉碗,還有那沉甸甸的金筷子,都吃的人簡直洗刷靈魂。
但感覺調味也不咋地啊,就是食材貴了點而已。
可能是南北之間的口味差異吧,畢竟北方人居然吃咸豆腐腦,簡直不能理解。
皇帝咂了一聲,頗有些遺憾。
陸炳被叫了過來,緘默的行了個禮。
通政司的令牌已掛在了腰側,看來效率還可以啊。
“朕要看財報。”虞璁放下筷子,接過帕子簡單擦了下,又意識到自己說的太現代了一點:“你去一趟天財庫,把近兩季光祿寺結算的賬簿拿來,朕要親自看一遍。”
陸炳頷首退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捧了賬簿過來,屏息凝神的站在牆邊。
虞璁雖然心裏記了這幫廚子們一筆,但是累了一上午胃口頗好,還是就着魚肉下了兩碗飯。
等他吃飽喝足,抬手示意陸炳把冊子抱過來,自己隨意擇了一本,開始就着茶大致瀏覽整體的情況。
看着看着,皇帝的臉就黑了。
自己還是個現代人的時候,就聽過宮廷里的荒誕故事不少。
那光緒皇帝被養在深宮裏長大,愣是被欺騙雞蛋七八兩一個,自個兒都省着捨不得吃。
這群混賬覺着皇帝都好騙吶,什麼都敢往賬簿上寫?!
“你告訴朕,誰管這光祿寺上下來着?”虞璁抬起頭,寒氣森森道:“兩季用銀十八萬兩?!”
這後宮加上他統共才幾個人?光祿寺這是砸銀子在養豬呢嘛!
“如今科道官是任通任大人,”陸炳低頭答道:“負責監管開支進出等逐項事宜。”
“把任道官和光祿寺卿都叫過來。”虞璁接過茶盞,抿了口熱乎的洪州白露茶,涼涼道:“朕要好好的慰問下工作。”
兩個官員下朝還沒多久,就被錦衣衛又帶進了乾清宮裏,被吩咐在殿外候着,半晌都沒個消息。
任通與方朝面面相覷,又不敢小聲嘀咕,個個都有些發冷汗。
皇帝吩咐垂兩道紗簾下來,又央黃錦去尋了個剛入宮不久的小太監,讓他站在紗簾一旁,只能看得見自己。
“宣任通、方朝進殿——”
兩個要員小心翼翼的進了殿,卻看不清紗簾外還站着誰,只得對着皇帝納頭便拜,神情恭敬的跟見了祖宗似的。
虞璁掂了掂手裏的賬簿,慢條斯理道:“知道朕拿着什麼嗎?”
方朝大着膽子抬頭一看,戰戰兢兢道:“是……是賬簿。”
“朕問你。”虞璁抬了眸子,看着他道:“這光祿寺上下,一共有多少當差的?”
這光祿寺卿,就是最頂端的那個官兒,不可能不清楚這一切破事。
“回皇上……一共兩千八百人。”方朝又飛快地低下頭,心想怎麼就開始折騰自己了。
虞璁並沒有吭聲,而是瞥了眼旁邊站着的陸炳。
“這賬簿上支的俸祿,是三千六百人。”陸炳平板地報道。
“是!是!三千六百人!微臣記錯了!”
這一個光祿寺,管着朝廷的祭享廷宴,負責一切跟膳食相關的事情,怎麼就整出三千多人來養活了?!
虞璁壓着脾氣,沒有追問下去,又涼涼道:“一枚雞蛋,要多少錢?”
完了,皇上怕是聽哪個小人告了狀,這是要治他啊。
方朝不管旁邊的任通臉色煞白,強撐着道:“回皇上,三兩銀子一枚。”
“來,你告訴朕。”虞璁瞥了眼那略有些惶恐的小太監,挑眉道:“多少錢?”
小太監心知皇上有意照拂自己,脆生生道:“三文!”
皇上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的叩着龍椅的椅背,敲得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看來方卿的記性不行。”虞璁低笑了一聲,又開口問道:“那一隻雞,又多少錢?”
哪怕這方朝有意壓價,賬簿上的記載可也清清楚楚。
方朝哪裏還敢再說下去,哪怕他現在沒臉看皇上,額頭也能被嚇得佈滿汗珠。
“怎麼,又不記得了?”虞璁指節一敲,旁邊的陸炳便平直報道:“按天財庫賬簿記載,一隻雞二十兩銀子。”
“多少錢?”皇上又挑眉問道。
小太監大着膽子報了出來:“黃雞二十文!烏骨雞三十文!”
“方卿,怎麼不繼續編啦?”虞璁拿着賬簿,身體略往前傾,冷笑道:“接着編吶!”
他手中的簿子直接甩在了這肥頭大耳的官員臉上,扇的悶聲一響!
“兩季能索取十八萬兩銀子!”
“科道這邊的御史一點消息都沒有!”
“就這麼糊弄朕!!!”
陸炳在旁邊屏着呼吸,偷偷抬眸瞥了眼皇上瞪眼睛發脾氣的模樣,沒來由的想到家裏貓兒炸毛的樣子。
沒等那兩個官兒再痛哭流涕的求饒,虞璁直接揮手道:“給朕叉出去!先打屁股各五十大板,扔牢裏去!”
他想起了什麼,又瞥向陸炳,壓了聲音道:“不得向外聲張,先給朕壓着。”
等朕睡醒了,再來一個個收拾你們這幫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