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始刀
只消一個眼神,聽他吩咐等在外面的男人就拎進來個小箱子。
水落時江一眼認出了那包裝。
她平時預算有限,在論壇和雜誌上泡着看了一篇又一篇的評測,最後買到手的都是精挑細選出性價比最高的幾款。更遑論精通器材是攝影師的基本素養,她對各大廠商哪年出的哪款型號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個一二三四五,這會兒光看見這特製的手提箱就明白了這是哪家的戶外套裝。
“慢着慢着。”她聲音有些抖。
赤司徵詢似的看向她。
此時此刻,水落時江瞧着這個黑色的手提箱,宛如看着潘多拉之盒。
充滿掙扎與難以抉擇。
“如果你不喜歡,”他語氣平淡,“可以退了。”
不不不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我說啊……”
時江按住自己本能地蠢蠢欲動的手。
“我可沒錢還禮。”
赤司挑了下眉。
他是不在意什麼還禮不還禮,可惜對方是這有來有往的性格。
“你還有半年的時間準備。”赤司說。
他生日是在十二月。
水落時江艱難地算着帳。
車禍這一出前,她也是一窮二白,不過至少不用擔心其他開銷,她跟赤司出身放在這裏,可到底還是高中生,再加上一人專心籃球一人專心攝影,互送生日禮物也奢侈不到哪裏去。這回就不一樣了,而且時之政府交下來的任務還不知道怎麼辦,這……
但不可否認,這確實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有人幫忙解決這邊的大頭,無疑解了燃眉之急。
她想收,而且也得收。
至於回禮,零花錢能攢下一些,到時候再看看當審神者有沒有什麼額外收入……
“是是,知道了。”
想到這裏,她誠懇地說,“多謝,幫大忙了。”
將沉重的手提箱在雙膝上擺正,水落時江擰開搭扣,緩緩抬起箱蓋看到裏面嶄新的X1D機身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客人走了,森下尚彌笑呵呵地調侃,“赤司君專程從京都過來就為了送這個啊?”
“什麼叫就這個。”
水落時江不滿道,她正將箱內配套的鏡頭一一組裝上相機對光。
“超棒的好嗎?”
跟她摔壞的那台在配置上還有些差距,但考慮到時之政府可能會交給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務,更小巧的X1D反倒成了最方便行動的選擇。
看她怎麼都壓不下的嘴角,森下尚彌就知道她對這份提前的生日禮物有多滿意。
“這下也不用擔心相機的問題了,”他笑道,“我剛問過天馬醫生,後天差不多就能出院。你這兩天不在家,薩瓦林一直不好好吃飯。”
“得了吧。”
時江還能不清楚自家狗的秉性,“肯定只是惦記着骨頭,你給塊扇骨就能抱着啃到天荒地老。”
森下尚彌本來也只是逗個樂,聽她反駁哈哈一笑。
“快點康復。”
他揉了揉她發頂。
“我跟薩瓦林都等你回家。”
她繼父是在工作間隙抽空過來看一眼,沒什麼事就回了公司。跟他這份清閑相比,水落優子這個生母只在她剛醒的時候回來待了兩天,接着又腳不沾地地飛了巴黎。
高橋護士幫忙拔了點滴,病房裏重回她一個人的狀態。
水落時江欣賞夠了她的新相機,終於合上了手提箱。
“你是不是知道赤司會送我相機?”她突然問。
“這是機密級別。”
諾亞微笑着回答。
按照先前的經驗,一提到“機密”或是“權限”,涇渭分明的人工智能就不會再繼續往下透露。時江嘖了聲,摸起手機。
相機的事一打岔,賬戶的註冊才進行到一半。
她停在空白的用戶名上許久。
“讓我自己起名字?”她狐疑道,“這是全權交給我管的意思?”
“是這樣。”
諾亞說。
“但也有要求。推特連接的是您所在的時空,希望您到時不要泄露任何關於未來的情報。”
“比如?”
“您要管理的是以刀劍為身的付喪神,拍攝對象到時由我們指定,但拍攝時請避開他們的本體。其中有些刀劍在您的時代還是皇家御物或私人珍藏,如果遇上識貨的人會給您帶來麻煩。”
“當然,”諾亞又道,“您也可以自由發佈一些內容。不過,同樣出於我現在還不能說的原因,請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越來越不懂你們要幹什麼了……”
水落時江抱怨道,“總而言之是讓我披個馬甲對吧?”
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她指尖在鍵盤上游弋,最後把自己名字的后兩個音打亂重組,想想又覺得還是有點明顯,乾脆多加了個“K”。
“搞定。”
從今天起,攝影師水落時江和推主EKKI就是兩個不同的人。
水落時江看着填過資料的個人界面,頭像還是空白,她乾脆打開箱子,拿出個鏡頭擺拍了一張。
諾亞全程沒對她的所為有任何異議。
雖說她被允許可以自由發佈內容,空蕩蕩的病房實在沒什麼好拍的,去庭院也只是練手性質地拍些花花草草。可看着自己拍出來的那些照片,依然覺得少了些什麼的水落時江煩躁得只想把它們全部刪除。
到了出院那一天,告別天馬醫生和高橋護士,這幾天住院的行李被搬進後備箱,森下尚彌載着她回了家。
一進院門,歡快的吠聲由遠及近。
皮毛鬆軟的柴犬撒丫子跑得飛快,舌頭吐出半截,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在衝到水落時江面前時驀地僵住。
“薩瓦林?”
時江奇怪地看着自家傻狗。
它眼睛盯着她,喉嚨里“嗚嗚”地不知在警告什麼,有點想呲牙又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做,尾巴看上去又想夾着又想搖,矛盾得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擺。
“動物對這些很敏感。”
諾亞解釋的聲音在她腦內響起。
“可能是感覺得到我,或者你身上靈力的改變。”
嗯……
水落時江蹲下|身,在薩瓦林腦袋上胡嚕了一把毛。
“平時看着傻乎乎的,”她哭笑不得,“沒想到你大智若愚啊。”
猶豫半天,薩瓦林終於放棄掙扎,湊過來往她膝上蹭了蹭。
“怎麼樣?”
森下尚彌這會兒才拎着行李從車邊走過來,看着正逗得薩瓦林繞着尾巴團團轉的時江,“我說它挺想你吧?”
“是啊。”時江拍拍狗腦袋,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森下尚彌:“……”
“要是知道你剛出院又亂跑,”他心情複雜道,“優子會把我剁了。”
“沒關係沒關係。”
她笑着晃晃繫着腕帶的單反,“我就去這附近復健一下,醫院裏實在沒什麼好拍的。”
穿過人行橫道,拐過區役所,從街頭公園經過,左右打量過周圍沒人後,水落時江低聲開了口。
“就這裏吧。”
“我還以為您會選自己房間,”諾亞聲音中難得帶了疑惑,“那裏應該更方便。”
“也更容易被爸爸發現。”
時江想像了下那畫面,“要是他敲門發現我不在,那可就大發了。”
搞不好還會驚動遠在巴黎的那位,他們對她的安危太上心了些。
諾亞安靜了兩秒,不知這AI是不是在思考她說得對。
不過,他的聲音接着便響起。
“確認在此開啟通道?”
“確認。”
“我們將兩邊的時間調整至1:3的比例,即本丸每過三小時,您的時代將會過去一小時,可以接受嗎?”
“可以。”
“那麼,請注意滯留時間,我也會幫忙提醒。”
“請您閉上眼睛。”
如他所說,水落時江合上雙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向前邁出一步。”
她沒感覺到任何變化。
可再次睜開眼,眼前的景緻已全然不同。不再是零星散佈着石桌石凳的街角公園,寬敞漂亮的日本和式院落足夠令人咂舌。
“還挺大的啊。”
光是繞着這座被稱為“本丸”的建築轉一圈都用了十來分鐘的時間,水落時江揮去屋后露天溫泉的熱氣,她倒不怎麼出奇,只一心計算着自己將來的工作量。
這麼多房間應該都是為付喪神準備的吧?
也不知道她得拍多少。
“一般而言,是該由狐之助來作為嚮導。”
諾亞語氣溫和:“但鑒於您的特殊情況,以後這些職務都由我負責。”
“可以,”時江隨口道,“我沒意見。”
“那麼,現在可以去見見您的初始刀,也是您的第一位拍攝對象。”
按照諾亞的指引,她穿過一道道走廊,在一間亮着燈的和室前停下。
“打擾了,”推開門,原以為自己會見到誰的水落時江看着空無一人的房內一愣,“……人呢?”
諾亞:“……請往下看。”
視線下移,她看到了正擺在刀架上的武|士刀。
“不是說不讓我拍本體,而是付喪神嗎?”
“是的,”人工智能耐心地解釋,“但需要您將其喚醒。您只要將手放上去就好,靈力的疏導由我來做。”
摸上刀身時,水落時江也在仔細打量着它。
不同於她在技術上追求的繁複精巧,她最終的成品一定是偏向於簡潔的風格。這樣黑色的刀鞘也好,紋樣簡單的刀鐔也罷,還是很符合她審美的。
如果光是拍這把刀,她腦海中已經條件反射地大致構想出該如何構圖、從哪裏打燈。
可惜不讓拍。
櫻花飄落。
一晃神之際,手上已然落了空。
還在她妄想中被這樣那樣的本體正別在人家腰間,他不知為何披了件破破爛爛的白布,身上的衣服也顯得破舊。
付喪神的聲音壓得有些低。
“我是山姥切國廣。”
他看上去是還想說些什麼的,但顯然不知為何被她手裏單反那黑黢黢的鏡頭嚇住了。
“水落時江。”
她點點頭。
“那個……山姥切君,”想起自己的任務,水落時江禮貌性地問,“我可以拍兩張照片嗎?”
山姥切僵硬的視線停住了。
“不要。”他說。
……拒絕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