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楔子
豐樂十年春,先帝駕崩,京都滿城飄白,一點也看出春日裏的生機盎然,寂寥蕭索的好似冬日。而遠在京都以南的江北柳芽已被染綠,帶出點點春意。
寶慶府府邸,此刻卻是一片慌亂。
后宅正院不時傳出女子慘厲的叫聲,庭院外一位身着四品官服的男子不停的來回踱步,手裏不轉着一串念珠,隨着女子的叫聲,轉速也越發快了起來。
“大人,大人,請讓讓。”
“大人,夫人產子之處甚為污穢,還請大人移駕別處等候……”
小廝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男子一腳踹到在地。
“拖出去,杖責二十!”男子目光狠厲的看着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廝,冷聲道:“夫人產子大喜之事,有何污穢!”
說罷,不耐的揮揮手,也不管小廝的不停求饒,轉身走到石階下,皺眉看着門窗緊閉的西廂房。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又起了風,早春風寒,尚未完全舒展的枝條在風中搖晃,讓整個庭院看起來有着說不出的冷清。男子的面色極其難看,聽着房裏聲音漸衰的叫聲,手中的念珠轉的越來越慢,已經四個時辰了,也不知情況究竟如何。
他將目光從廊上懸挂着的白燈籠上收回,轉頭定定的看着產房門口,抬腳向產房走去,卻在恍惚間看到滿天的夕陽下,彷彿有一道金光射進了產房。
“哇……”嘹亮的啼哭打破了傍晚的靜寂,男子緊張的看着門口,就見產婆將包裹嚴實的襁褓抱了出來,一臉汗水的道喜:“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夫人平安產女,母女皆安。”
郭翔勛看着產婆懷裏小小的襁褓,半響后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沉着的臉也慢慢浮現出一抹笑。
“有勞嬤嬤了。”郭翔勛說著,示意身邊的小廝將早已備好的禮金遞上,從產婆手中接過那小小的一團,輕輕打開看了眼,嚴肅的臉上滿是慈愛的笑意。
“四小姐長得極是俊俏,隨了大人和夫人呢。”產婆捏了捏荷包,討喜的恭維着。
郭翔勛的手指輕輕在女兒臉上點了點,輕聲笑道:“比我與她母親好看許多,也不似她的幾位兄長那般皺巴巴的,可見是個漂亮的孩子。”
產婆連連點頭,好聽話似不要錢一般往外扔:“夫人本就是冰玉一般的人兒,四小姐將來也定是金尊玉貴的……”
郭翔勛臉上的笑微微一頓,突然想到傍晚時分恍惚看到的金光,心中一顫,緩緩將手中的襁褓交給產婆,看着漫天星光,半響后才道:“中年得女,別無他求,唯求她一生平安順遂便好,給夫人說,取名宜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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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明個兒就是大典了,還請您保重自個兒,多少用些東西吧。”
寶慶殿掛滿了黃白的經幡,隨風飄動,棺槨前方跪着一個身着黃袍卻帶着重孝的孩童,3、4歲的臉上滿是稚氣的小臉上,眼眶通紅,許是哭多了,面色帶着幾分木然,挺立直直的脊背,端正的跪在那裏。
身後的太監聽不到回應,皆不敢抬頭,只能一聲聲的勸着,弱弱的祈求聲迴響在香火繚繞的殿內,像是哀鳴。
“都退下!”
謝樟動了動唇,許久未說話的嗓音有些沙啞,卻帶着不符合年紀的壓迫,“朕乃天下之主,說了不用,便莫要再來勸我!”
“皇帝此言差矣!”
謝樟身體一頓,轉頭看向殿外。
太后立於殿外看着謝樟,氣勢逼人,身邊的一個女子一身素白,越發襯得臉色蒼白,幾近透明,看着謝樟的目光帶着幾分憂心。
謝樟看到女子關切憂心的目光,眼眶一酸,只覺得一陣發熱,他飛快的垂下眼皮,將目光移向被一群人簇擁在正中的女人,從蒲團上起來,上前行禮,“兒臣向母后請安,向母妃請安。”
太后輕輕抬了抬手,越過他走進殿內,恭恭敬敬的在棺槨前跪下祭拜。謝樟在一旁將香火遞上,目光卻一直看着跪在太後身邊的女子,喉頭一陣陣酸澀,有些想念她的懷抱了,可是他不能,因為從父皇殯天那天起,他……就不再是孩子了。
“皇帝多久未用餐了?”
太後起身,看着殿內跪成一片的太監宮人,聲音平淡。
“回……回太後娘娘話,皇上已經一日未進一餐了。”顫抖的聲音從寶慶殿總管太監的口中發出,身體也抖得如同他的聲音。
和妃聞言瞬間轉頭看向謝樟,目光中帶着幾分責備,卻更多的是對他的擔心。
太后彷彿沒有看到母子兩人的動作,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總管太監,眯了眯眼睛,輕輕揮了下手:“勸主不利,拖出去,杖斃!”
和妃驚愕的睜大眼睛,謝樟也呆在原地,直到看着總管太監快要被人拖出殿外時,謝樟才回過神,連忙上前喝止:“住手!”
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呼吸可聞。
謝樟站在寶慶殿的門檻前,那高高門檻襯得他越發稚氣,他抬頭看向站在黑色棺槨前的女人,許久才緩緩道:“是朕不願用餐,他身為奴才又怎管得了朕!”
太后看着眼前未及自己腰高的孩童,眼眸深沉,許久之後才開口道:“皇帝幼時也是哀家看着長大的,並不曾如此剛愎自用,如今先帝大行才幾日,就如此獨斷專行,焉知不是這些奴才們教的一身好本事?”
謝樟在女人的目光下,有些退縮,可是想到身後這位總管太監對自己的照拂,握了握拳頭,迎上太后的目光,據理力爭道:“是朕思念父皇,不食茶飯,難道母后覺得這些奴才要將飯食硬塞進朕口中才好嗎?”
林太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明明已經畏懼卻迎視自己的孩童,微微勾起一側唇角,聲音嚴厲道:“皇帝剛剛說自己乃是天下之主,即知自己是天下之主,又為何不保重自己?先帝當年難不成沒有教導過你要為人主,必先聽的下勸告之理嗎?”
謝樟啞口無言,為君之道,父皇纏綿病榻時,日日教導,他怎會不知,可……要想為天下之主,就要先逼自己做不願做的事情嗎?
“這些奴才終日陪伴君側,不止要照顧皇帝龍體,更應實施勸阻皇帝何事該為,何事不可為,若連此等都無法盡責,留他何用!拉出去!杖斃!”
林太后的猛然呵斥,將謝樟嚇得打了個哆嗦,還不等他想好如何求情,就見那位照顧他許久的總管太監被太後身邊的人堵了嘴拉了出去,他連忙轉身想要追去阻止,身後卻傳來了林太后平靜無波的聲音:“皇帝年幼,身邊的人還是好好選的好,和妃身子不好,哀家就做主為你選了。”
謝樟愣在原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只覺得她瞥向自己的目光讓他膝蓋發軟,他求救的看着站在太後身邊的母親,卻見她紅着眼眶對自己輕輕搖着頭,她……居然也讓自己妥協?
謝樟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瞬間流出。
辜太后的餘光從一旁和妃的臉上滑過,唇角微微帶出一絲得意,但很快便收的乾淨。上前兩步,抬手輕撫謝樟的頭頂,語氣像是換了個人一般慈愛:“皇帝重情,乃是好事,只是天下之大,該舍則舍,世上無完全之事,便是天下之主,也求不得。你自幼便一直在先帝身側聆聽教誨,只是先帝去的太早,皇帝只怕還有些事顧及不到,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自是好的,可這朝堂之上,還是咱們自家人最向著皇帝的,皇帝可千萬莫要內外不分。”
頭頂的手掌很溫暖,可謝樟卻感覺到一陣涼意從頭頂直衝而下,直達腳底,這座大殿、這座宮城,霎時間冷的像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