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賀家婢女爬了老爺的床啦、賀老爺偏寵婢女啦、賀家主母死啦、賀家大姑娘挨罵啦、賀家大姑娘又挨罵啦、賀家大姑娘被換到陰冷的西廂房去住啦、賀家大姑娘一冬只有一件灰撲撲的棉衣啦、賀家大姑娘給妹妹燒洗澡水,把頭髮都燒焦啦、賀老爺一直不續弦啦、賀家大姑娘被逼着成了綉娘啦……等等。
在鄰居們的眼裏,賀霜娘是個很可憐的姑娘,打小死了娘,親爹像後爹,甚至有娘子拿她當例子教育自家的娃娃,「你再淘氣,不聽娘的話,把娘氣死了,你爹給你討個後娘來,你就與賀家大娘一道哭去!」
同情賀霜娘的人不少——她被妹妹推倒跌破了頭,沒人管她,是鄰居家的翰林娘子悄悄把她招呼了去,給她塗了些藥膏,又尋了條白布替她裹上。但是,同情是一回事,討她回去做媳婦是另一回事。
賀家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家,這是鄰居們都知道的事,光是男主人久不續弦,任由婢女出身的妾主持中饋這一條,就夠七、八成的人家把賀霜娘剔除掉了。而後胡芊芊表現的越來越不像個善茬,生的女兒里裡外外直呼姨娘作「娘」,還把長姊當丫頭使,賀霜娘在這種境遇下長大,雖然堅強地沒長歪,但是要說賀霜娘有什麽不得了的好處,好到能讓人忽視她那個一團亂象的家呢,是真沒有。
總的來說,鄰居們對賀霜娘本人沒什麽意見,但對她的家庭很有意見。與賀家這樣亂七八糟的人家結親,太麻煩了。
從紛雜散亂的各種資訊里理清這真相的時候,賀霜娘表面無語,內心着實是崩潰的。她光想着從近一些的人家找,是因為附近的人家相對知根知底些,八卦多得是,好打聽,卻沒想過人家對她家也知根知底,哪怕胡芊芊作為一個不可能扶正的妾,不必太過顧慮她的行為有多誇張,單就賀老爺的為人與品行,就足夠令要臉面的人家卻步了。
白忙活了許久,賀霜娘消停了。在這個鄉下老翁多收了兩斗米就想買個妾的破世道里,她本來對婚姻的期待就很低,只想着到時候再說,要是賀老爺給她找的男方實在太渣,她總還有私逃出走這最後一條退路——誰知胡芊芊這般有創意,居然直接給她找了個有等於沒有的男方。
賀霜娘直覺就把自己代入到了李紈的角色里,細細一比,那日子比在賀家好過啊,哪怕遇上抄家,只要不是謀反之類的大家一起死的罪名,通常都會對守節的寡婦網開一面,反正怎麽說都比繼續留在賀老爺身邊來得好。
賀雪娘不耐地又來推她,「你怎麽又發愣?歡喜傻了?我可告訴你了,你別再找藉口,明天務必把帕子給我綉好了,聽見沒有!」
賀霜娘這回痛快地應了,「好,你明天下午來拿。」
「不行,最晚中午,下午我出門就要用了,誰耐煩等到那時候。」
賀霜娘早已習慣她這妹妹的得寸進尺,仍舊應了,「好,但是你要去和姨娘說,我先替你綉了手帕,屏風後日必定是趕不出來了,要拖一日才行。」
「好啦、好啦,你手腳真是慢死了!」不甘心地抱怨了一句,賀雪娘這才走了。
【第二章沖喜不成逼嫁鰥夫】
與賀霜娘預想的略有出入,這件事最終不是由胡芊芊來告知她,而是在隔日晚上由賀老爺把她叫進了正房。
在賀老爺心裏,賀霜娘這個女兒就是他的私產,同他放在箱籠里的銀子一般,隨他如何花用,並不用問過銀子的意見,更不必考慮銀子的心情。
他欣然地把沖喜的事與賀霜娘說了,又道:「侯府那邊時間緊,恐怕這幾日就要過來抬人,你不要出門亂走了,安心待在家裏吧。」完全沒有要推女兒進火坑的自覺。
倒是胡芊芊立在一旁,添補了兩句,「大姑娘,這兩日你就好好歇着,侯府那邊曉得這婚事辦得急,一應採買物件皆由那邊包了,不用你操半點兒心。」
賀霜娘心裏已有了數,與面前這兩人實在沒什麽好說的,默默應了,兀自退下。
胡芊芊倒納悶了一下,好好的姑娘忽地得知要被送去沖喜,她以為賀霜娘再怎麽懦弱也該不甘地吵鬧一場,所以才讓賀老爺出頭和她說這事,誰知她悄無聲息的,竟毫無一絲反抗。
訝異過了,胡芊芊卻也沒多想,心思早轉到了別處,向賀老爺柔聲道:「老爺,侯府遣來的官媒說日子緊得很,三書六禮什麽的只能趕緊過了,恐怕難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望老爺莫怪。」
賀老爺開心得很,連聲道:「不怪、不怪。」
胡芊芊向前貼了貼,纖長的手指扶到了他的肩上,聲音放得更柔了,「老爺,侯府給大姑娘的聘禮應該也會很快送過來,是不是要給霜娘——」
賀老爺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什麽給霜娘的!下聘禮自然是下到我賀家來,霜娘她親娘去得早,你我二人將她辛苦養到這麽大,好生給她挑了人家,最後得些回報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料霜娘不敢爭什麽,這本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胡芊芊嘴角禁不住露出滿滿地笑意來,更靠近地問:「如果大姑娘覺得委屈了呢?尋了老爺來鬧可怎麽好?」
賀老爺哼了一聲,「霜娘要是這麽不孝,我有的是法子治她。」
她這才放下了心,就勢給他捏起肩膀來,口裏繼續道:「還有大姑娘的嫁妝怎麽辦,也要向老爺討個主意呢。」
賀老爺享受着愛妾的服侍,愜意地倒在椅中,半眯着起渾濁的眼,含糊道:「這些瑣事你瞧着辦就是了,唔,王氏以往留下的那些物件都給霜娘帶過去吧,我這裏再出五十兩銀子,交由你出去採買,想來盡夠了。」
這話里的意思正與胡芊芊不謀而合,屆時侯府送來的聘禮,皆由賀家收走,一絲一毫也不會交給賀霜娘,而她本身該有的嫁妝,去外頭街上買些湊數就行了,至於王氏這個賀霜娘的親娘當年留下的物件,胡芊芊轉了轉眼珠,那死鬼本來就是個小戶人家出身,哪有多少資財,她過世後僅剩幾樣值錢些的首飾早被胡芊芊撒嬌要到了手裏,如今賀老爺既然說了,大不了還給那丫頭就是了,橫豎永甯侯府的聘禮就要流水一般地送來了,她還真不愁沒有好首飾戴。
心頭越想越是一片火熱,胡芊芊笑道:「好,妾身都聽老爺的。」說著見小丫頭來娣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進來,便挽了袖子,捋了鐲子放在妝枱上,親自替賀老爺脫靴洗腳,服侍他安歇。
永甯侯府現由世子夫人梅沅娘掌家,她實以為沖喜之論很有幾分荒唐,多半不能管用,然而侯爺夫人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必要如此,她做人媳婦的不好違逆,只好雷厲風行地操辦起來。
侯府不比賀家隨意,雖說是為了沖喜,卻也是正經娶媳婦,三書六禮什麽的,即便為著時間緊不得不盡量從簡,大致上的樣子總要在,直忙了個人仰馬翻,總算在十日限期的第六日時,進行到了送聘這一步,將倉促間湊出的三十二抬聘禮吹吹打打地往賀家抬去。
這一番熱鬧非同小可,光是隨行的轎夫、挑擔的腳夫、喜婆、丫頭、小廝等,就擠滿了整條街,三十二抬聘禮剛進了十抬,就把賀家的小院子塞得連下腳的地方都尋不出了,勉強又往正廳、廂房等處放了五六抬,餘下的是無論如何也沒處放了。
賀老爺曉得今日侯府會來下聘,特地請假在家中候着,見狀忙打發胡芊芊去隔壁翰林家借了院子暫用,才算安置下來。
賀老爺是個清官——他那位置沒得地方刮油水,略有點油也早進了上司的口袋裏,被逼着不得不清,因此賀家日常攏共只買了兩個使喚的下人,一個是伺候正房的丫頭來娣、一個是在廚房幫傭的李嫂,兩個人伺候茶水、發放喜錢,忙得團團轉,因都未曾經歷過這樣的大場面,搞得亂七八糟,有那喜婆見有空子可鑽,明明拿過一份喜錢的,又來討第二遭,乃至第三遭,來娣糊裏糊塗的,只要人來要就給,哪分辨得出哪個是哪個。
胡芊芊一眼看見,又氣又惱,暗恨這樣的日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把賀霜娘拉出來幫忙,只得去抓賀雪娘。
誰知賀雪娘早被那些光耀燦爛的聘禮迷得頭昏,什麽都顧不得,只一抬抬地趴着看,見着有一抬專放各色富麗錦緞的,更是挪不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