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但打那之後,一切確實變得不太如常了,因為江湖上開始流傳她得寵的傳說——她第一回在自己院裏聽到小丫頭們聚在一起誇耀的時候,暈了個半死。

她又不是什麽深宮妃子,得什麽寵呀!

小丫頭不怕她,胸脯挺得高高的,聲音脆亮地說:「可是六少爺確實喜歡少夫人嘛,少夫人別羞,這多好呀,現在別說院裏的姊姊們,就是奴婢們出去都有人奉承了。少夫人看,上午奴婢去針線房領秋裝,那裏的嫂子格外送了奴婢兩塊帕子呢,以前可沒有這樣的好事。」

另一個小丫頭也笑嘻嘻地道:「就是,少夫人別不好意思,這是少夫人的本事,別人羨慕不來。」

賀霜娘被兩個不到她胸口高的黃毛丫頭誇讚在男人方面的本事,真是哭笑不得,板了臉道:「你們想聊天就聊點別的,不許說這些,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多麽輕狂。」

小丫頭眨着眼道:「可是少夫人,這就是從外面聽來的,奴婢們知道少夫人的規矩,哪會往外亂傳話。」

她忙細問了一番,出去時再留意一下風聲,兩邊一對照,發現小丫頭居然所言不虛。

事出因由當然是周連營連着兩回回家那麽晚還要到後院來,落在別人眼裏,這就是實證,再四處傳,未免要加點油添點醋,加工出了得寵的最終版。

女人在後宅立足的根基是男人,不管賀霜娘實際日子過得怎麽樣,心境如何,沒有男人或者不得男人歡心,她在眾人眼裏就是個可憐蟲,而一旦翻轉過來,大家就會覺得她的腰板一下了直起來——雖然事實上並沒有,她的腰板雖不是很直,卻也從來沒多彎過。

這轉變對賀霜娘來說是挺不自在的,但也沒辦法,外面的人她管不着,只好還當無事,僅把自己的人約束一下,不准她們說些傻話,因而這時就阻止了疊翠。

疊翠聽話笑道:「少夫人別著急,我不說了就是——」

金盞這時忽然匆匆跑進來,「少夫人,望山說六少爺今天休假,但要先往東宮去,晚一點才能回來。」

賀霜娘聽得一奇,點頭道:「我知道了。」心中疑惑,離上次還沒到一個月呢,怎麽他這次假請得這麽早?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朝上出大事了。

十八名御史和翰林遞了聯名上書,奏說太子年歲已長,叩請太子參與朝堂之事,學習處理政務。

光是上書這一招不新鮮,打兩、三年前就斷斷續續一直有奏本飛向御案,都是替太子說話的,認為依着祖宗先例,太子已經二十好幾,除了讀書之外,應該出來參與一點實際政務,好為將來的接班奠定基礎。

奏本上落的人名各樣都有,官職有文有武,職權有尊有卑,但所有奏章的最終歸宿都是一個樣——留中不發,皇帝就好像從來沒有收到一樣。

但這一封他不能再裝糊塗了,一是因為這奏本是聯名的,與先前那些單打獨鬥的不同;二是因時機,今兒是初五,逢五的大早朝,上朝的官員特別多,領頭的御史不但當庭上摺,還當著百官的面大聲念出了奏本提要,讓皇帝想「留」都沒法留;再有其三,就是這奏本的實際內容呈上來後,皇帝閱覽之下,這糊塗實在是裝不下去——

用詞太沒顧忌、太直接,只有開頭算有點分寸,和先前那些奏本的意思差不多,說些太子應該習政的話,但那些奏本行文到此,起了個提醒的作用後也就收住了。

這本則不,繼續往後延伸,用詞激烈,乃至問出了「陛下便養儲君如好女,亦有出閣之日,豈有終年待字之理」這種明晃晃諷刺的句子。這還沒完,後文又牽扯上了齊、楚二王,認為這兩個藩王都該一起收拾包裹滾蛋,仗着陛下的寵愛一直賴在京里,是想叫後世子孫也有樣學樣麽。

皇帝強忍着怒氣看完,到底沒忍住,啪一聲把奏章擲到了地上。

跪着的御史絲毫不懼,繼續諫言,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

皇帝怒道:「朕沒給太子歷練的機會麽?三年前叫他去勞軍,他膽小半途折返了,可見還不堪用!」

皇帝往常雖不喜太子,但於公眾場合下還未說過如此重話,這是真被惹急了。

太子本人若在場,早該直接跪下請罪。

御史也急了,高聲頂道:「陛下也知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況且半途折返並非太子自作主張,乃是陛下仁德下詔,太子收到後才回來的,如何好算是太子的過錯。自那之後,陛下再也不曾給太子派差事,太子連做事的機會都沒有,這『不堪用』是如何得出來的,還請陛下收回此言。」

「大膽!」齊王派的官員站不住了,出來對陣,「陛下金口玉言,豈有收回之理!」

「正因為君無戲言,臣才斗膽請陛下慎重!」御史反駁了他一句,旋即轉回正題,又說起該讓太子習政的話來。

別的臣子們見此也站出來幫腔。

齊王派的人馬原本還想忍着,因為就情理上來說,太子派的諫言是合理的要求,他們挑不出什麽毛病,太子不堪用這種話也是皇上賭氣說一說罷了,他們還沒這麽大臉面。但眼看着太子派步步緊逼,一個接一個出列,皇帝端坐上方,連個插話的機會都找不出,齊王派還是忍不住跳出來強行打斷。

兩派人馬形成對峙之勢後,議題很快轉往別的地方,變成齊王該不該就國——當然還有個楚王,不過兩派人馬都有默契地將他忽視掉了,因為彼此都清楚,齊王若待不住,楚王肯定得跟着滾蛋,不值得單獨為他浪費口水。

齊王就國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雙方對罵了一陣,罵不出更新鮮的話,有腦子靈活的太子派官員就又把焦點拉回太子習政來。

但在這點上,皇帝一直不肯鬆口。他不再冒失地提「不堪用」這樣爭議太大、會致反彈劇烈的話,換了個含蓄的說法,說太子稚嫩,還是應該多讀兩年書,讀聖賢書還能讀壞了不成?再說也沒讓他死讀書,講官也有講評朝政方面的事嘛。

光聽講評跟真的實際上手能是一回事麽?聖賢書里明說了要「學而時習之」,皇帝說太子稚嫩,可這稚嫩不就是因為從未有機會習之麽。

皇帝話里的漏洞是非常明顯的,領頭上書的御史膽氣最壯,當即就指了出來。

後來者也不甘示弱,跟着揪住了另一個話柄,「陛下的意思是,兩年之後就可以讓太子出來習政?陛下賢明,既然明確了時限,臣等願意遵旨。」

皇帝立刻結舌,兩年不過是圖個順口,他哪裏有明確的意思。但這時候改口,面子上未免太過難看,就想先應下來,拖到兩年之後再說。

齊王派見勢不好,忙又跳出來打岔。太子因佔了正統,困在淺灘里都有這麽多人肯站在他那邊,長年累月地為他發聲,真讓他有機會入朝議政,屆時掙脫了東宮那個小天地,龍飛長空,再想弄他下去豈不是難上加難。

所以即使知道是個託辭,皇帝心中仍是以齊王為重,齊王派也不敢冒這個險,要盡一切努力把太子束縛住。

而太子派認為齊王派根本沒這個發言的資格,你家齊王早該滾去封地上了——於是議題又歪掉。

單就道理而言,齊王派很吃虧,因為齊王打封王那天起就該就國,但事實上他一天也沒去封地待過。楚王年歲更小,好歹還去了兩年呢,之後才硬賴回來的。齊王派在這一點上只能拿齊王的孝順做遮羞布,這其實也很站不住腳,一說出來就叫人反駁回來。

「你這意思是,立朝以來分封的那麽多藩王都是不孝了?滑天下之大稽!」

這時皇帝出面偏袒齊王了,把遮羞布糊得厚一點,「朕早已說過,齊王母妃身體有恙,一直纏綿病榻,所以朕才多留齊王一陣,以全他的孝心,待他母妃病癒,自然會令他去封地的。」

齊王母妃就是衛貴妃,皇帝心頭的硃砂痣。話題扯到這裏,群臣就不怎麽好評價了,總不能反問她為什麽病這麽久,總是不見好卻也不死吧。

皇帝要是直接說不讓齊王就國倒也罷了,脖子硬的官員還能出來以死抗爭一下,可皇帝就這麽含糊着,存了拖延的心,臣下還真不好硬來,畢竟皇帝春秋雖長,眼看着快五十歲的人了,但精神還是十分健旺,再坐十來年龍椅,想來一點問題也沒有,沒到生死存亡、必須撕破臉的時候,太子派能做的最大爭取也就是據理力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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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女高嫁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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