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你確定?”烏拉那拉氏蹙眉,地面上伏着的正是剛剛從外書房出來的丫鬟,她乃是福晉身邊伺候的,自是不同他人,烏拉那拉氏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也只會讓她去做。
柳鳴小心翼翼地說道,“回福晉,奴婢親眼看到那位女子進了外書房。雖然她打扮簡單,但還是掩蓋不了那淡淡的香味,那是凝香膏。”
烏拉那拉氏的臉色微變,凝香膏是從西域諸國運過來的東西,進貢到宮中來也只有十六盒。除去惠妃和宜妃那裏,也只有太子和她家貝勒爺得到了,這分到的四盒被他送了兩盒給宮中的德妃,另一盒送到了她這裏。唯有剩下的那盒……她原本以為是被李側福晉得到了,誰曾想竟是落到了一個不明不白的女人手中。
若是這東西到了李氏手中,烏拉那拉氏還無甚所謂,畢竟那李氏膝下也養着孩子,就算爺心裏帶着她也是正常的,可是如果是在外頭,甚至能自由進出外書房……這裏面就有得說道的地方了。
外書房。
溫涼在胤禛的對面坐下,把手裏的賬本放到桌面上,在對面的男人抬手翻開的時候淡淡開口,“今年店鋪的分紅比往年翻了兩倍,具體的範疇已經羅列到上面了。西街的那兩家店鋪存有貪墨的現象,最後一頁是對明年的大概計劃,貝勒爺可以看看。”他簡單說話這幾句話后就安靜地捧着蘇培盛剛剛給他遞過來的茶盞暖手,不再發話。
胤禛是個面容硬朗神色冷徹的人,不是俊美的類型,然本身的氣勢與如墨的眉眼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即便是如此收斂的情況下,其存在感還是如此鮮明,如同尖刀直直插入陽光中,閃耀着銳利的鋒芒。怨不得康熙把他當做一把趁手的好刀……這的確是一把非常犀利的刀。
“蘇培盛,着陳安把西街那兩家的兩個大掌柜都換了,換下的人由他自由處置。”胤禛隨意翻到最後一頁,順便吩咐了蘇培盛去做事,“溫涼,這是何意?”他攤開賬簿放到桌面上,長指點了點最後被標紅的一行字。
“……海外舶來品雖然被視為難登大雅之堂,然仍舊是備受喜愛追捧的物什。同為西街的專出售舶來品的商鋪的一月銷售是貝勒爺名下兩家店鋪的兩月之和,這還是他們不曾細心打理的結果。”溫涼仔細給胤禛解釋,他說起話來不輕不淡,語速和緩,清透的聲音聽起來是種享受。
蘇培盛在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最後的幾句話,默默地縮到了邊上去。只可惜這位在正事外腦子有點問題,他們這等內侍去勢可以說是各種無奈。偏生好好一個男人,卻偏愛女嬌娥的服飾,更喜歡別人稱呼格格,若不是跟隨爺身邊,怕也是看不到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只是蘇培盛敢這麼想,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胤禛惜才,唯有他、蘇培盛和伺候溫涼的下人知道溫涼的真實情況,至於上一次對溫涼不敬的人早早就被貝勒爺重罰,有此威壓在前,前院的人都繃緊了皮,不敢對貝勒爺看重的幕僚有絲毫的不敬。
“他們的貨物來源呢?”胤禛合上賬本。
“據悉是和沿海船隊有所合作,我查過,雖然背後的人是掛着張家的名頭,但順藤摸瓜下去,該是九貝勒的手筆。”張家只有一個員外郎張保,張保乃是五貝勒胤祺的岳丈,胤祺又是胤禟的哥哥,論起商業上的才能,胤禟不知比眾位兄弟高明多少,這店鋪實際上的主人是誰便可得知,“如今京城共有三十四家店鋪,囊括了酒樓、茶肆、胭脂店、玉飾店、雜物等,或明或暗帶着九貝勒的手筆,爺可以小心注意下。”
溫涼又從袖口取出另外一張黃紙交給胤禛。胤禛頷首,這的確是大有所為,如果不能夠在短時間內趕上胤禟,至少能摸得准命脈,“我會派人去細查。”
溫涼不語,這是應該的。
等到此間事了,溫涼打算告辭離開的時候。胤禛按下了賬本,“昨日是否太過鬧騰了,你今個兒寡言了許多,臉色也不大好看。”溫涼頓了頓,回頭看着胤禛,從那冰涼的視線中中察覺出點星憂慮,不管這憂慮是為了他本身而擔憂,還是生怕折損一個得用的幕僚,溫涼都有點不大自在。
“某並無大礙,多謝貝勒爺挂念。”溫涼往門口走了幾步,又頓住,轉身回望着貝勒爺。胤禛得到答覆后本要繼續拿筆,察覺到溫涼的視線后又停下來,“若真有事,不可隱瞞。”這比起剛才主家的威嚴,又帶着點平淡的關懷。
“貝勒爺可曾知道,為何我會選擇追隨貝勒爺?”溫涼忽而說道。
胤禛挑眉,指尖在光滑桌面上輕輕敲動,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古往今來,主人家挑選幕僚,而幕僚又何嘗不是各挑各主,希冀主家能大發光彩,實現己身抱負。
“你道為何?”
溫涼的視線從蘇培盛身上淡淡掃過,“貝勒爺是第一位見某此身打扮而不動容的人,便是那面上不顯的,也時常內心腹誹。某真心敬佩貝勒爺。”
“僅是為此?”胤禛眼中帶着幾不可見的疑惑。
溫涼低低笑起來,記憶中閃過那個久遠的畫面,讓原身至此不忘的畫面,情感的渲染讓他的笑聲中染上淡淡的悲涼,“只這一項便夠了。”
即便是在現代,喜好女裝的男子都不一定能得到尊重,更況是在禮儀道德束縛的古代。胤禛認為雲淡風輕的事情,對原身來說,卻是這漫長又短暫的人生中,唯一一個真正接納他這個喜好的人了。士為知己者死,並不是一句空話。溫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把這個原因告知胤禛。或許是不想到了最後,連最後一個原身忠誠的人都忘記關於他的所有記憶。
他略一躬身,從外書房漫步離開。
微風吹拂着樹葉,發出颯颯作響的聲音,帶着安靜律動的白噪音。溫涼早晨被銅雀強請着穿多了內襯,剛才殘留的溫熱讓他指骨溫暖。已經是初冬了,不知為何今年京城還未下初雪,是件好事,也不是件好事。
這幾年寒冬大雪,康熙九年甚至連續下了四五十天,導致黃河整整凍上兩個月,凍死之人無數。越早下雪,便越有可能凍死更多的人。但是農耕卻偏偏需要雪,若是今年小雪寥寥,明年春耕便麻煩了。
“格格。”拐彎處,銅雀小跑着來到跟前,小聲地說道,“您上次要奴婢做的衣裳來了,但是上面的花紋卻不是您要的那種,您是打算退回去還是如何?”
溫涼沉默。
他卻是忘了,原身上個月要了綉娘做了十幾身衣裳,件件都是大紅大紫的漂亮衣裳,按照原本的性格,怎麼也得輪着穿上一遍才算正常。這些衣服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喜愛之物,不管是從紋路還是質地都是上等,更是最近京城時興的樣式,怪不得原身會特地下了要求。
“銅雀,我自己來試,你請綉娘過來,我想再做幾身衣服。”溫涼開口,袖手走到了屋內。他需再做幾件簡單的衣物,即便必須身着女裝也不可太過艷俗。銅雀應是,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溫涼看着屋內靚麗的衣裳,走到邊上摸了摸嫩黃色的那件,果不其然,之前要求的暗紋出了個小錯漏。這家綉坊背後的主家恰好是四貝勒,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裏做衣裳。自家人總好過外家人,只是這自家人背後站的人太多,只要是有能耐的都能施為,卻不是件好事了。
等綉娘來的時候,溫涼已經按着記憶換上了這件嫩黃衣裳,俏麗的顏色讓銅鏡中的人臉色白皙,微許青色也被掩蓋下去。銅雀剛帶着人進來,便被溫涼的模樣驚艷到,若不是知道溫涼的身份,她險些以為這真是位嬌嫩的小姐。
溫涼從梳妝枱前站起身來,轉身看着身後數人,隨意地抬起衣袖,“這件衣服是誰做的?”幾個綉娘面面相覷,年長的那位掂量着語氣說道,“這是鶉鳥做的。”
“鶉鳥?”溫涼眉峰一掃,竟是帶了幾分冷色,“有鳥焉,其名曰鶉鳥,是司帝之百服。若只是這樣的手藝,鶉鳥之名還是去了吧。”
綉娘來前就被銅雀告知了缺漏,確是己方的錯誤。年長綉娘面帶愧色,“我等這便修改。”眼前這位姑奶奶時常在他們這裏做衣裳,如今出了這樣的錯漏,年長綉娘也於心不安。
“不必了。”溫涼擺手,召年長綉娘上前,“你且摸摸這是什麼材質。”
綉娘不過往前走了幾步,便臉色大變,險些軟下膝蓋來。常年做衣裳的,又怎麼會認不出這是什麼料子。
緞子。
做衣裳的材質千千萬萬,緞子雖是其中一類,但緞子與“斷子”同音,尋常人避諱不願用緞子做衣裳,尤其是做壽衣的時候更是如此。
幾個綉娘看着溫涼似笑非笑的模樣,心口驀地一涼。
這人是怎麼面色如常地穿上這衣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