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前奏

80.前奏

夜深人靜,四下昏暗,唯有關內侯府的書房裏還亮着一盞明燈。

“屬下不負侯爺重託,此次南下終於有了成果。”一道略顯駝背的身影站在書房中間,他身量不高,臉龐偏瘦,一雙精明的眸子是整張面容里唯一的亮點,“程都督當面向屬下許下承諾,決意追隨侯爺的腳步。”

“當真?”劉茁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程南之真的願意追隨本侯?”

“確鑿無疑。屬下代侯爺與都督擊掌盟誓,絕不反悔。”

劉茁大喜過望,繞過書案,不停地屋子裏走來走去,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

“屬下也很吃驚,幾乎沒有費太多口舌就將程都督說服了,實在是出乎意料。”矮瘦的人站在原地,雖沒有劉茁那般歡喜,但同樣揚起了嘴角。

劉茁回頭,臉上掛着笑,他道:“你是有所不知,當日陛下蟄伏於江南之時,曾率軍駐紮於揚州的鐵大將軍是程都督的至交好友,鐵大將軍之死雖查明了兇手,但陛下並未同意當眾處置,以至於後來揚州監牢被破,兇手才有了機會逃脫。”

“那程南之對義兄之死一直懷有餘恨,再加之陛下登基后一直重用陸、衛等人,冷落了他,所以才讓他有機會想咱們這邊靠攏。”劉茁嘴角彎了起來。

瘦子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如此輕而易舉地就說服了程南之,沒想到他是心中早有怨氣未消啊。

“要我說,陛下也是太過依仗陸、衛等人,若不是當日採納了他們的諫言,怎麼會給自己埋了個這麼大的禍患。”劉茁哼笑一聲,有些得意於自己知曉其中的緣由。

“說起來,衛洪就罷了,陸斐的確是侯爺的絆腳石啊……”矮瘦的謀士一下子凝重了起來,他並沒有資格小看陸斐,事實上他曾經也有幸拜在這位大名鼎鼎的大司馬的麾下,只是後來因為一些事情,他轉而投向了當時的大皇子如今的關內侯。

“若侯爺要以武取勝,這陸斐是一定要最先除去之人。”

劉茁的面色同樣深重了起來,他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反之,他一直想給陸斐製造一些難題,然卻始終未果。

“朝政上陛下對他多為倚重,朝臣們也隱隱以他為首,若從此處着手,本侯想做點兒什麼並不容易。”

謀士微微眯眼,道:“明面上侯爺奈何不了他,那暗地裏呢……聽說他對清陽公主死心塌地,侯爺就沒有想到從公主那裏下點兒力氣嗎?”

“劉媛?本侯與她勢不兩立,早就想讓她死了。”只不過陸家守衛森嚴,尤其是出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後,更是牢不可破,這麼久了他竟然連一絲機會也沒有窺到。

“公主生產在即,屬下認為這是絕佳的機會。一方面可以打擊陸斐,另一方面也可以傷到陛下的筋骨,讓他無暇顧忌咱們在南邊的動作。”

“你所言不錯,但要對付劉媛,咱們該從何處着手?”劉茁蹙眉,他之前幾次失手,已經讓陸斐加重了警惕了。

謀士微微沉吟,而後眉峰上挑,一言道出關鍵:“產婆。”

長安城裏有名的接產的產婆就那幾個,提前買通幾個不成問題。何況清陽公主乃皇室中人,說不得到時候皇上會親自賜人,屆時一樣可以操作。

“產婆?”阿媛轉頭看向陸斐,“有什麼問題嗎?”

“聽說女子生產乃九死一生的大事,我不敢將你的性命輕易託付他人,所以特地從外地請了產婆,也就這一兩日就會到長安。”陸斐道。

阿媛低頭看自己的肚子,抬手覆在上面,她似乎都能感受到裏面的小生命在蠢蠢欲動了。

“沒事,那麼多人都挺過來了,我不信就我不行。”她感受到了一股體內蓄勢待發的力量,像是孩子在鼓勵她,給她信心。

陸斐卻不敢下這樣的賭注,他要把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考慮進去,無論他是不是多此一舉。

“別想那麼多,這幾日好好待着,其他的就交給我了。”他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環住她的腰,這一回僅僅能環住大半個腰身了。

阿媛嘆氣:“我都這麼胖了……”

“還是這麼美。”他輕笑一聲,在她耳邊落下一吻,如春風過境。

油嘴滑舌……阿媛微微嘟嘴,臉上的表情是想笑不能笑。

哎,誰叫她就吃這一套呢?

不僅是陸斐在為她的生產擔憂,宮裏的太后也念叨了起來。說起來,阿媛也是她的孫女,不過就是因為沒有長在她的跟前所以祖孫倆關係並沒有那麼親厚。如今因為小皇子的關係,倒是時不時的會見上一兩面,日子長了,也生出了幾分情意來。

劉曜來太后宮裏探望小兒子的時候,太后便趁機說起了此事。

“清陽沒讓咱們操什麼心,就連成婚這樣的大事也是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如今她認祖歸宗了,皇上可不要厚此薄彼啊。”太后道。

劉曜抱着小兒子,輕笑:“母後放心,朕絕不會虧待清陽。”

“不是虧待,是要補償。”太后搖了搖頭,一副“你果然沒有記在心上”的樣子看着劉曜,道,“哀家琢磨着清陽就快生產了,所以想撥幾個貼心的人去照看她,也算讓大司馬知道咱們沒有委屈清陽。”

“還是母后思慮周全。”劉曜恍然大悟。

“你成天忙於政事自然顧及不了這麼多,這不,哀家替你打算着呢。”太后笑着說道。

“多謝母后,兒子這個做父親的倒是失職了。”

“嗚!”此時,他懷裏的人動了起來,兩隻手在空中揮舞,似乎要抓到什麼。

劉曜低頭看去,見懷裏的一隻粉糰子睜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他,似乎在辨認他的身份。

“傻晃兒,連父皇都不認識了。”太后笑着在一邊說道,她是最疼劉晃的了,幾乎是毫無理由的偏心,連劉熠都經常嘟囔說皇祖母不喜歡他只喜歡小弟弟。

劉晃日漸長大,眉目間有了幾分溫懿皇貴妃的樣子,尤其是那一雙幽幽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劉曜偶爾看着他會出神片刻。

“晃兒,認識父皇嗎?”劉曜把他舉高了一些。

胖嘟嘟的小孩兒咧着嘴笑了起來,他喜歡這樣的居高臨下,他甚至伸手去撓劉曜的臉。

“哎喲喲,看他,都會撓人了!”太后在一邊說道。在她的眼裏,劉晃就連調皮也是可愛的。

劉曜退後一步,劉晃的手便伸前一分,夠着身子,似乎非要撓到人才罷休。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此時的父子情意未摻雜任何雜質,彼此都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的。

……

次日,太后賜下了一位嬤嬤和兩位宮女到大司馬府上,說是專門伺候清陽公主的。

太夫人有些吃味兒,縱然她也覺得公主媳婦兒不錯,但她才是婆婆啊,伺候兒媳婦生孩子不是理所應當的讓她來?不過既然是太後下的懿旨,她也沒有反駁的權利,只得裝作歡喜的接受了。

宮裏的嬤嬤果然有幾分真本事,臨近生產,府里的人都怕阿媛出房門,尤其擔心她走路摔跤。可自從這位方嬤嬤來了之後,阿媛散步的時間就多了起來,有時候甚至還會累得出汗。

“公主現在越辛苦,待生產的時候就會越順當。”方嬤嬤如是說道。

阿媛也沒有生產過,但既然是太後派來的人,她也只得捏鼻子認了,乖乖按照她說得做。

倒是陸斐,見阿媛這幾日累得倒頭就睡,問清楚緣由之後便請來了陳大夫。

“方嬤嬤說得不錯,這孕婦不宜多坐,越是動起來才越好生。加之方嬤嬤是伺候宮裏娘娘生產的老人兒了,於照料孕婦上面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大人不必擔憂。”陳大夫說道。

陸斐怎能不擔憂?產期越近他越睡不着覺,有時候半夜醒來擁着她像是做夢一般,生怕她離自己而去了。

“我知道了。”陸斐面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陳大夫知道他不會真的放鬆下來,也就不勸了,反正生完了之後他自然會恢復正常的。

這晚,睡到半夜阿媛被渴醒了。最近天氣轉熱,她又“負重”,動一動都是熱汗淋漓的。

“陸斐?”阿媛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影兒。

像是知道她是被渴醒的,他貼心地為她端來了蜂蜜水,喂她喝。

“……謝謝。”

阿媛喝完倒頭欲睡,結果看他一動不動沒有躺下的意思,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我看着你睡。”他彎腰,替她蓋好被子。

阿媛即使再遲鈍也知道他心裏裝着事兒了,她艱難地坐了起來,握着他的手:“陸斐,是出什麼事兒了嗎?可以告訴我嗎?”

陸斐喉嚨一動,眼睛裏閃爍着不明的星光。

“跟我有關?”阿媛眨了眨眼。

“阿媛……”

“我在。”

“我拜託你,一定要闖過這道難關。”

他語氣嚴肅又沉重,一下子將阿媛唬住了,她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什麼、什麼難關?”

他低頭,目光掃過她的孕肚。

“哎……”阿媛長舒了一口氣,拍拍胸膛,“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在說什麼呢。”

陸斐面色晦暗不明。

“陸斐,陸大人,你會不會是自己嚇自己?”阿媛往前挪動了一下屁股,捧着陸斐的臉,理直氣壯的說,“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如廁一樣,感覺來了就生了,哪有你想的這般兇險?”

陸斐:“……”他該佩服她心大嗎?還有,如廁這麼爛的比喻她是怎麼想出來的?難道他陸斐的孩子就是她拉出來的一坨屎?越想越糟心。

“不要想東想西的嚇自己,我這條命是我自己從老天爺手裏奪回來的,就算是閻王爺也別想取走。”阿媛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放心啊,說好了要陪你白頭到老呢,我不會言而無信的。”

雖然她並不如她自己所說的那麼堅強,但思及她一貫是個傻大膽,又運氣不錯,陸斐還真是被她給安慰到了。

“睡覺。”她一掀被子,挪動笨重的屁股,安安穩穩地躺下。

不再想其他的,他躺在她身邊,擁着她一同入睡。

……

花姐!

阿媛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花姐,還是在大司馬府這樣的地方。

“花姐……”阿媛忍不住上前幾步。

太夫人笑着介紹道:“這就是肖夫人了,聽說是江南一帶有名的接生婦,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

花姐像是沒認出阿媛一般,規規矩矩地給她磕了一個頭,嘴裏說著“給公主請安”一類的話。

阿媛心裏砰砰跳,她轉頭看太夫人,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剛剛自己的失態。

“肖夫人是子明特地從外面請來的,是頂有名的產婆,在你生產前她都會住在咱們府上。”太夫人轉頭對阿媛說道,“你有什麼不懂的或是想請教的,只管問她便是。”

阿媛點頭,心裏好生心虛。

太夫人得意地掃了一眼方女人嬤嬤,似乎終於給自己出了一口氣一般。方嬤嬤並未被她這一番話給刺激到,肅着一張臉,依舊是那樣不苟言笑的樣子。

待太夫人離開,廳堂里就剩下阿媛和伺候她的人,阿媛笑着對旁人說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請教肖夫人,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公主。”

花姐抬頭,長舒了一口氣,她看着阿媛,絲毫認不出這是當初那個蓬頭垢面又慌慌張張逃命的小姑娘了。

“公主……”花姐心裏有些惴惴不安,被突然請到大司馬府,突然見到故人,都讓她惶恐不已。

“花姐,這一路來嚇着你了吧。”阿媛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花姐認真看她,見她眉眼之間還是那股溫潤的氣質,心裏的大石頭落下了一半:“可不是……大司馬派來的人什麼也不說,綁了我們夫婦就走,實在是嚇壞我們了。”

“綁?”阿媛吃驚。

花姐有些難為情:“中途我們想逃跑來着,若是早些知道是見你,我也就不費那力氣了……”

“撲哧——”阿媛笑了出聲,果然,花姐還是那個花姐。

“你過得可好?哎,看我說的,如今都是公主殿下了,還有什麼不好的!”花姐自己賞了自己一個嘴巴,笑着看向阿媛。她看人鮮少出錯,唯一錯的一次還被她自己給料理了,此時看阿媛待她與當初那個小丫頭別無二致,心裏欣慰極了。

阿媛笑着道:“好,本來就好,如今見到老朋友了便是好上加好了。”

花姐笑着,看着她的華服,看着她的金簪玉鐲,眼裏是純粹的欣賞,毫無嫉妒。

“對了,花姐,你不是跟姐夫一起走了嗎?怎麼多年未見倒是成了接生婆了?”阿媛問道。

“在外面待久了就也是那麼一回事,想着落葉歸根,還是得回揚州城。這一回去就找了這麼個營生做,哪裏知道我有這個天分,做得還行,也就這樣出名啦。”花姐落落大方的說道。

“你真會接生?”阿媛挑眉。

“會啊,你忘了我家那口子是做啥的了?”花姐拍着胸脯說道。

赤腳大夫……阿媛有些想笑。

晚上,陸斐回來,阿媛把他堵在屏風的門口。

“你要來幫我換?”陸斐抖了抖衣裳,挑眉看他。

“想得美。”阿媛撅嘴。

“那你這是想做什麼?”陸斐輕笑。

“我問你,你找肖夫人來有何目的?”阿媛叉腰逼問她。她可不信接生那套說詞,誆得過太夫人誆不過她。

陸斐慢條斯理地換衣裳,道:“娶妻娶賢,我也不求你能看點兒眼色幫我換衣裳了,可這說話的語氣……”

“怎麼?”阿媛抬了抬下巴。

”我不是犯人,更是你的敵人。”陸斐扣好衣裳,嘆着氣看她。

阿媛一臉茫然。

“你完全可以好好問話。”他握着她的手往榻邊走去。

阿媛回過味兒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最近好像是有些得意過頭了哦。

“……對不起。”知錯就要改。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所以……能告訴我了嗎?”她傾身向前,用手指勾着他的衣扣。

胸膛好像有隻貓爪在撓,癢到了心底……他緩緩低頭,觸及到那白嫩嫩的指頭,眼睛突然就熱了起來。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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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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