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6章 不堪的過往
半個小時后,電話通知請文國群去省長辦公室。
所有人都驚愕了,尤其是那個小年輕,臉色慘白,感覺末日降臨。
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居然是省長的哥哥?
此刻他一定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文國群被隆重地帶到了文國強的辦公室。
第一次來這麼威嚴而又高大的地方,文國群心裏有點兒緊張。
秘書在前面引路,十分恭敬客氣。
“您這邊請——”秘書微微弓腰,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
走在厚厚的地毯上,看着這個無比神聖的地方,文國群的腦海里想起的卻是當年和文國強的少年時光。
往事並不如煙。
文國群的父母都是農業專家,作為南下幹部被派到了鳳凰山,專門從事茶樹研究。
文國群和文國強就出生在鳳凰山,算是土生土長的鳳凰山人。
文國群自幼喜歡和父母一起去茶園,天生對茶樹有着強烈的興趣。
而文國強卻不同,他更願意在家裏看書,他討厭這個抬眼就是山的地方,他發誓要離開這裏。
但是,那個年代崇尚知識無用,也不用考大學,文國強希望能通過推薦獲得上大學的機會。
可是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知識分子,又是外來戶,在當地沒有任何優勢。
要想獲得這個機會,只有和當時鳳凰山的領導人攀關係,只要他一句話,文國強就能上大學。
沒多久,文國強成了那個小領導的女婿,小領導有個貌美卻是文盲的女兒,名叫阿菊。
第二年,文國強如願被推薦上了大學。
文國強一去不回,從此杳無音訊,再也沒有回過鳳凰山。
阿菊不甘心,幾次走出大山去找他,卻從未看到過他的身影。
後來,阿菊慢慢變得神志不清,瘋瘋癲癲。
一晃十年過去了,文國強還是杳無音訊,一封信都沒有給家裏來過。
瘋癲了十年的阿菊突然有一天肚子大了起來,誰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她的父母自覺太丟人,要強行把孩子打掉,阿菊卻堅決不從,誓死都要生下孩子。
孩子生下后一年多,阿菊病逝了,留下這個可憐的兒子。
阿菊家恨文國強恨得咬牙切齒,堅決不要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文國群把孩子接到家裏撫養,取名文軍。
他從未告訴文軍的身世,文舟也只知道文軍是個孤兒。
直到父母逝世,文國強都沒有回過鳳凰山,只是在九十年代中後期寫過一封信回來,那時文國強已經從西藏回來了。
那時,文國群才知道,文國強大學畢業後去了西藏工作,一去就是十五年。
文國強用十五年的時間,換取了仕途的升遷,改變了人生的軌跡。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當年誓死要離開鳳凰山的文國強,有朝一日能成為權傾一方的封疆大吏,而且是回到了海西任職。
歲月如梭,世事難料啊!
通往文國強辦公室的通道很長,紅地毯十分厚實綿軟。文國群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回憶他們的往昔,又似乎每走一步都在思考。
“裏面請——”秘書推開那道厚重的大門。
文國群才反應過來。
邁進那道門,文國群抬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現在的海西省一把手文國強。
這個見面太突然。
文國強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他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和哥哥見面,但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眼前的文國群一身普通的衣着,雖然頂着鳳凰單叢制茶工藝大師的頭銜,可就是一個普通的山裏茶農,滿臉風霜,滿手老繭,寫滿了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艱辛。
而眼前的文國強則是另外一幅模樣:器宇軒昂,精神矍鑠,滿臉紅光。
雖然只是和文國群相差兩歲,可看上去卻比文國群小一輪。
“哥——”文國強邁開大步迎了過來,給了大哥一個溫暖厚實的擁抱。
“國強——”文國群只覺得喉嚨酸澀,眼眶潮濕。
兄弟倆握着手,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
三十多年啊!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莽撞少年,如今都已經鬢染白霜。
不同的選擇,造就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
“哥,我真沒想到是你啊!”文國強拉着文國群的手來到沙發邊坐下。
文國群一時有些拘謹,如果不是為了兒子,他也不可能如此冒然來找他啊!
想到自己是帶着目的來找已經貴為省長的弟弟,文國群居然一時無法開口。
他想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成家了嗎?孩子多大了?
可是,這樣的問題對於一個省長來說,似乎太可笑了。
他肯定過得很好啊,肯定成家了啊,說不定孩子早已出國留學了。
他的人生已經不是他能想像,更不是他能企及的了。
雖然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可如今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文國群支吾着,表情十分困窘。
“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文國強直接問道。
早上那個背影,就是大哥,文國強現在才明白了。
“是——”文國群想了想,堅定地說道,“我是有事兒來找你的。”
“哥,你說。”文國強給他倒了一杯水,他不會泡功夫茶。
在西藏工作多年,他對水格外珍惜,捨不得浪費一點一滴。
文國群思忖了片刻,把文舟的事情和盤托出,並且把妮妮給他的那個U盤放到了文國強的跟前。
文國強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而且越來越難看。
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一直在默默地聽着。
最後,他站起身,來回踱步,片刻,停頓下來,說:“哥,這件事情我馬上安排專門人員去調查,文舟那邊不會受罪,你放心……”
“好,我就知道,找你一定沒錯。本來我不該來找你的,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受人欺負,文舟是個好孩子,不該遭這樣的罪。”文國群說。
“哥,你當然應該來找我!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回去找你的。我剛到海西沒多久,本想着等手頭的事情捋順了,就去一趟鳳洲,專程去鳳凰山看您,也給咱爸咱媽磕個頭……這麼多年,我最愧疚的事情,就是爸媽臨走都沒有盡到一份孝……”
說著說著,文國強也不禁聲音哽咽,雙目淚濕。
文國群看着他,知道他心裏也有無法言說的苦衷。
那個年代,他如果不通過這樣的渠道上大學,就沒有出路;出去了,如果還帶着那個文盲妻子,那也是人生的悲劇;為了逃避紛擾,他選擇去了西藏,十五年最好的青春獻給了那個荒漠高原……
誰又能體會文國強心裏的悲楚?
但是,文國群理解他。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文國群也能理解自己的弟弟。
所以,這麼多年,他從未抱怨過文國強對父母的不孝,更從未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提起過文國強和他的半點不是。
“國強,我理解你,父母也理解……”文國群安慰道。
“哥,正是因為你們的理解,我才更加慚愧。這麼多年,我不敢回去,就是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去,不敢面對阿菊,那是我無法忘卻的疤痕……”文國強含淚道。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那個年代的人和事都已經遠去了,一個時代結束了,新的時代早已開始,你的人生很輝煌……”文國群道。
“再輝煌的人生,也有不堪的過往……”文國強遺憾道,“哥,這些話只能對你說,只能留在深夜我一個人含淚咀嚼,只能讓它無數次煎熬我的靈魂……阿菊,還好嗎?”
文國群愕然,文國強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他沒有告訴過他阿菊的悲慘。
“她走了……也是解脫……”文國群很省略地說道,他不想增加文國強的罪惡感。
在那個拉了手就是一輩子的年代,成了親卻被拋棄的女人,是最悲慘的。
所以,阿菊必瘋。
文國強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臉色也倏忽間變得慘白:“我,對不起她,是我,害了她……”
說罷,他跌坐在沙發上,扶着額頭,淚水嘩嘩而下。
他真的沒有想到阿菊會死,他本以為她會認命,找個當地的山民嫁了,從此安安穩穩平平淡淡過一生。
沒想到自己把她毀得如此徹底。
罪孽啊!一輩子都無法贖清的罪孽。
“國強,都過去了,這就是命……”文國群拍了拍文國強的肩膀安慰道。
“哥,我有個請求……”文國強突然說道。
“你說——”
“每年清明和阿菊的忌日,你替我去看看她,替我說上幾句話,這輩子欠下的債,來生我還給她……”文國強哽咽道。
“放心,每年我都有去,清明節和她的忌日,我都帶着她的孩子去祭拜她。阿菊是個善良的女人,當年她的父母要去學校告你,是她誓死阻攔……她心裏有你,不會怨你……”
“她的孩子?”文國強更加驚愕了。
難道他還有個孩子在鳳凰山?可是,那個時候他才十七歲啊!阿菊也才十六歲!
文國群看他一臉的驚愕,把文軍的身世告訴了他。
“大哥,我的所有罪孽都是你在替我化解,我愧對你,愧對父母,愧對文家……”文國強哭得更加傷心。
此刻,他根本就不是一個省長,只是一個普通的山裏孩子。
“你是文家的驕傲,是父母的驕傲!國強,有空回鳳凰山,到父母的墳頭去好好磕個頭吧……”
文國強不停點頭,淚水早已打濕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