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訴你,我不配做你的兄弟(十)
我們三個打過寸頭以後在初一年級有了一點知名度,認識了同年級的一些比較頑兒的傢伙,(頑兒的意思就是比較能混。)其中二班的一個叫六子。據說六子這個名字是這麼來的:六子家裏孩子比較多,六子排行老么。六子的母親個目不識丁的家庭婦女,每天忙來忙去,連六個孩子的學名都記不住了。小學時有一次六子砸碎了教室的玻璃,老師讓通知家長來學校一趟。第二天遍有一個中年婦女到數學教研組教師辦公室敲門說找六子。老師們相顧愕然:我們這沒有叫六子的呀。於是,老師們問這位家長六子的學名叫什麼,她卻答不出來,說他就叫六子,沒有別的名字。後來這位家長說自己是六子母親,兒子打碎了教室的玻璃,這時正好六子班上的一個學生幹部就在辦公室,這才把她帶到班主任的辦公室。從那以後六子這個名字就幾乎取代了他的真名,在學校里廣為流傳。六子又黑又瘦,據說在小學時就已經非常能打架,曾經把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傢伙打得抱頭鼠竄,跳起來抽人家嘴巴,異常驍勇善戰。六子人不錯,就是有點霸道。我在初一時對打架仍然心裏發怵,不敢惹事,所以一直和六子等人保持距離,而且我們又不在同一個班,所以只有偶爾聚在一起玩玩。一天晚上,我南郊新認識的幾個小混混坐在路燈下打牌,六子的是那一小撮人的頭兒。“臭傻X,你丫玩什麼呢?我吊了兩圈主你都不明白?”六子抓起路邊草坪上的一把青草一邊罵,一邊向那人扔過去。其實我和那人一樣玩的比較臭,只不過我和六子還不算特別熟,六子不太好意思這樣說我。“我看玩得還行!”一個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小偉哥。”“痢疾哥。”我邊上的人紛紛站起身打招呼。走來的是兩個20歲左右的青年。白白靜靜,帶着眼鏡的是小偉,痢疾則又高又瘦,留着很長的頭髮,瘦長的刀條臉。小偉是六子的偶像,總想跟小偉一起混,成為他那樣的老炮(這是那時對特別能打架,又輕易不出手、類似黑道權威人物的俗稱)。據說小偉的成名一戰是和北城齊家二虎約架,(就是約定時間、地點各自找人打群架。)在搏鬥中挑了齊家老二的手筋。當時小偉剛13歲,上初一。齊家老二名氣已經很大。那天齊家二虎帶的人比小偉多一倍,小偉帶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對視了10分鐘以後,齊家老二笑着走過來,當著雙方60多人打了小偉無數耳光,小偉一動不動,滿臉是血。最後,齊家老二捋起袖子:“小崽子,你動我一下試試。”然後小偉掏出刀,在3秒鐘之內挑斷了齊家老二右手的肌腱、軟骨和韌帶。那一戰之後,小偉住了一個月醫院,從此成名。小偉問六子:“昨天我聽說你到我家找我,有事嗎?”頓了一頓,他說:“你小子昨天又沒上課?”“小偉哥,我不念了,我們校長是個臭傻…”還沒說完,六子的頭上挨了一個小偉一個暴栗。“你爸知道嗎?他知道還不弄死你!”小偉家和六子家是鄰居,非常熟。痢疾是小偉的鐵哥們,不太愛說話,走過來踢了踢我旁邊的人:“去給我買盒煙,我玩會兒。”我正不想玩,於是對痢疾說:“我去買吧。你替我。”站起身向旁邊的煙攤走過去,聽見小偉在後面說:“這又是你的小兄弟?沒見過。哪的?回頭帶他到我那玩”六子還沒等回答,兩輛黃色的小面隨着刺耳的剎車聲停在了打牌的一群人旁邊。車門嘩的同時拉開,下來了十多個人,年紀和我差不多。其中幾個人在肩上斜斜的扛着一個報紙卷,動作非常快,打牌的一群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從各個角度包圍了。六子臉色有點發青,驚恐的四處觀察。這時我以在包圍圈之外,看見車上下來的人有一個開口說話:“誰是六子?”我仔細看了一下這個人,頭大大的,頭髮特別黃,個子不高,臉上有不少雀斑。我認識,在西郊上小學時和我一個班,外號“大腦袋”,不知今天為什麼到這裏?六子沒敢說話。大腦袋又問:“誰叫小偉?”小偉沒說話,慢慢站了起來,看着他。“偉哥,我是……”說著,伸過一隻手,(我想是要握手吧。)小偉正遲疑的時候大腦袋又“伸”過一隻腳——重重的踹在小偉的左肋上!突如其來的重擊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我們這邊所有人在一瞬間驚呆了。小偉向後趔趄了幾步退到我身前,眼中的驚慌只一閃就消失了。還沒等他身子站直,兩柄雪亮的長刀已經砍到了肩上!——原來那幾個人報紙卷裏面是長刀!小偉向後仰倒,雙手揮舞想保持平衡,右手把我的襯衫扯開一條長長的口子,然後光的一聲摔倒在我旁邊。接着無數長刀和穿着皮鞋的腳雨點般的落到他的身上和臉上……那邊打牌的幾個早已被砍的四散奔逃,只剩六子被三個人圍着,其中一個矮個子一手抓着六子的頭髮狠狠的往下扯,一邊用腳一下一下的踢着六子的臉。邊上兩個人在六子身上踢來踢去。六子彎着腰,雙手護臉,嗷嗷叫着。不一會矮個子的旅遊鞋粘滿了血,他變得很生氣:“**,我今天剛買的鞋。”說完一腳把六子踹到街邊的長椅上。小偉一聲不發,只是用胳膊不斷的檔着砍過來的刀和雨點般的拳腳,試圖站起來。我想把小偉扶起來,可是手腳軟的不聽使喚,只能哆哆嗦嗦的先前挪了一步。大腦袋感覺我在動,警惕的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稍微遲疑了一下,我想他可能也認出我了:“有你事兒嗎?”“沒有。”“沒事趕緊滾,瞎**看什麼,找死啊?”我忽然間火了,他媽的本來想誰也不幫的,大腦袋假裝不認識也正合我意,可是原來一個班的同學竟然罵我,當初他的作業、考試哪次不是抄老子的。當下我一邊答應“唉唉,我這就走”,一邊尋找有什麼東西可以遞給小偉當武器,可是周圍光禿禿的,連一塊磚頭都沒有。這時大腦袋他們對小偉已經停了手,可是矮個子那邊還在繼續。六子蜷縮在長椅下面不住的慘號。長椅是老式的,就是由若干根長木條一根一根排成的那種,漆成墨綠色。六子在地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別人倒也奈何不了他。大腦袋收起刀對小偉說:“今天我們是來找六子的,可是聽說偉哥你也在,就順便打個招呼。你那麼牛B,早想來見見了。我們都從西郊來,我剛開始混,比你差遠了,偉哥你不認識我。你要是想找我,打聽大腦袋就行了!”小偉滿身是血,左臂好像快斷了,軟軟的垂着,上面的肉向外翻着,傷口大概有小孩的嘴那麼大,露出一截白白的骨頭,肩上,腿上全是長長的傷口。小偉用右手抹了一下臉上的血,笑了一下:“好說!”大腦袋晃着刀向六子的長椅走過去,六子現在沒有挨打,但這時叫的聲音忽然比剛才更大,還恐懼的有些發顫。“六子,是西郊燕子讓我們來的,你知道是什麼事兒吧!”六子不答,只發出壓抑着的嗚咽聲。“孫子,問你丫話呢?”大腦袋問了幾次不耐煩了。“那真不是我!”六子趕緊哆哆嗦嗦的辯解。“去你媽不是你!”矮個子突然搶過大腦袋手裏的長刀,狠狠的向長椅的縫隙中刺下去,六子的血一下濺了出來,緊接着幾把刀也跟着刺下。這時我正在小偉身邊,看到六子被刺,他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扭頭看了我一眼。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忽然我摸到了我的鑰匙鏈——是一條一厘米寬、半米長的鐵鏈,只是不知結不結實,當時來不及多想,就把這唯一的金屬物品、勉強算得上武器的東西悄悄扔給了小偉。這時多數人都在長椅附近,小偉突然像一隻迅捷的野貓竄了過去,儘管左臂還搖搖晃晃的垂着。(今天我算真見到老炮了!)右側有一個石墩,高出地面,小偉先踏上石墩,借力騰空而起,向人群中那個矮個子撲下去。我本來以為小偉肯定會把鐵鏈掄圓了抽過去,可是沒想到他整個人撲上去。我暗暗嘆口氣,這樣多吃虧,和赤手空拳一樣嗎!矮個子發現的時候小偉已經在他的頭上了,所有人都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就看見小偉把矮個子壓在身下,馬上矮個子發出了一聲慘叫。那聲慘叫到今天我還記得,非常低沉,充滿了絕望。周圍的人把小偉拉開,重重的扔到地上。只見矮個子晃晃悠悠的爬起來,跪在地上,左眼眶裏插着我家的防盜門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