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二章

32.三二章

白羽劍宗大殿之內,所有弟子都已經到齊。

曾經的大宗派,因為多年的沉寂已經變得人丁稀少,整個門派連同廚房裏幫忙的,平日裏掃地幹活的,統共加起來也不過數十人,這些人如今全部待在大殿裏面,也沒能夠將這座巨大的殿廳填充得熱鬧起來。

許多人驚惶失措,許多人噤聲不語,白羽劍宗平靜多年,如今驟然迎來如此大的災劫,沒有人能夠平靜以待。

劍閣的弟子們如今正守在正殿的大門處,遙遙望着遠方那依舊在灼燒着的火焰,神情中多是擔憂。

寧玖就守在他們身側,指尖輕輕落在少年們的肩頭,同樣不曾言語。

如今大殿內除了一個鑄劍長老嚴天舒,便只剩下她算是長輩,顧閑影與蘇衡不在,若當真發生了什麼,她雖身為青嵐宗的人,卻也需要擔起保護白羽劍宗弟子的責任。

所有人都在看那方火勢,蘇衡如今尚在火場當中,但無人知曉如今他究竟面臨著何種情形。

就在這時,有風突然掠過高閣殿宇,將檐角的銅鈴拂動,鈴聲輕靈漫遠,在整座白羽劍宗內回蕩。而也就在鈴聲飄出之際,劍閣後方的那座弟子居所,那火勢開始的地方,轟然拔起一道衝天烈焰,幽碧的火光耀目無比,噼啪作響的聲音在天際瀰漫,風聲沙聲,所有簌簌作響的聲音都含混在一道,空中似乎有魔類在念誦着古老的咒語。

被控制許久的火勢,終於開始往四方蔓延開來,再度爆發的火焰比之先前還要洶湧。

令人心驚的炸裂聲響后,幾乎所有站在台階處的弟子都僵直了脊背,甚至有人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夏蘊最先從那鋪天蓋地猶如煉獄降世的火光中回過神來,牽着寧玖的衣角用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道:“掌門他……怎麼還沒過來?”

寧玖依舊僵直在原地,目光長久的落在那道火光之中,蒼白着臉就像是在看一場慘淡的黃昏落幕。耳畔的聲音彷彿飛鳥振翅而過,只剩下嗡鳴,她聽不見,也答不出,她的視線中只剩下那一點光焰,中央裹着的是她數十年的心心念念。

蘇衡讓所有人離開,獨自出手禁錮那些魔火,魔火得以短暫的被控制,但當他耗盡靈力與魔火相鬥失敗,迎來的便會是更大的反噬。

就如同當下。

被魔火反噬,只有一個下場而已,當時戚桐說得明明白白,她聽得清清楚楚,不過“灰飛煙滅”四字。

然而這四字卻落到了蘇衡的頭上。

殿內弟子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面目悲戚,幾名劍閣弟子抬眸看她,期盼着她說出一個讓人高興的結果,然而她說不出口。

蘇衡死了,她心中清楚無比,這樣的狀況下,蘇衡絕無可能活下來。

寧玖目光顫了顫,竭力平復下來,想要開口說些什麼讓眼前的氣氛不再凝滯沉重,蘇衡縱然不在,她也須得帶着眾人離開此處,白羽劍宗若不再安全,她便要帶他們下山避難。

“你們……”寧玖聲音早已沙啞得不成樣子,她回頭便要開口讓大殿內的人隨自己離開,然而不過剛剛轉身,便聽得身側沈玉山突然驚叫起來:“你們快看!”

這聲驚呼讓寧玖心中猛然一跳,她用了最快的速度扭頭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是幾乎要覆蓋整座白羽劍宗的重重陰雲。

有一滴雨珠落在了她的頰邊。

接着是兩滴,三滴,落在發間,手背,地面,漸漸地連綿成線,漸漸地織成雨幕,籠罩整座白羽劍宗。寧玖痴立在雨中,不過片刻便已被這傾盆大雨所淋濕了全身,長發凌亂地貼在身上,視線緊鎖着的依然是那大片火焰燃燒的所在,隨着雨幕落下,那處弟子居的火焰正在以顯然可見的速度在消退。青煙升起,又被雨水沖刷,最後漸漸現出頹勢,漸漸消散。

其他弟子也跟着驚呼起來,紛紛朝着頭頂上空看去,就在那天穹之上,彷彿一瞬掠過了一道身影。

誰也沒能夠看清那是什麼,人們視線當中所餘下的,只有一簇雪白的衣袂,還有一片透着水光絢爛的晶藍色澤。

“那是什麼?”

“你們剛才看到了嗎?”

“難道是仙人降世?”

有人茫然的問了出來,大殿正門處傳來的聲音中更多的是不解與迷茫,然而等到眾人凝神再看,那道光芒卻早已經不見蹤影。

同時徹底消失的,還有遠處的碧綠火焰。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眾人僵立着站在那處,不知是該如何是好,也不明白這場雨究竟從何而來,為何就能滅去那一場侵世魔火。

人群寂然無聲,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天際有劍光掠起,雄渾劍意挾着赤紅流光閃爍而至,帶起的風聲竟叫那雨幕也隨之震顫,而就在劍光閃爍的幾乎同時之間,一道身影以自後山峰急掠而至,來到眾人面前。

顧閑影手執逢魔長劍,長身而立,雨珠紛紛在近身之前便已避讓開來,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半點痕迹,人們站在白羽劍宗大殿之外渾身狼狽,唯她一人滿身浩氣飄然若仙,凜然劍意自其身透出,竟是叫人無法逼視的鋒芒。

“我來遲了。”顧閑影視線掠過眾人一眼,再轉身往後方被火焰肆虐過的所在望去,安寧平靜的白羽劍宗不復存在,所有一切都是灼燒之下的狼藉。

她的眸光終於不再平靜。

夏蘊搖了搖頭,連忙衝到顧閑影身前,卻被顧閑影如今這身鋒芒所迫,不敢太過靠近,他哽咽着望着顧閑影,“若不是太師叔祖滅了這場大火,劍宗就沒了。”

顧閑影回頭看着夏蘊,沉默片刻道:“大火不是我停的。”

“什麼?”聽聞此言,眾人再度驚叫出聲,先前蘇衡與戚桐說過,這世間除了顧閑影,沒有人能夠控制這場魔火,而且憑着白羽劍宗中眾人如今的力量,還有誰能夠如此輕易的滅去這場火焰?

顧閑影雖不曾親眼所見,心中卻也早已猜到了真正止住這場災劫的究竟是何人。她的視線越過重重樓閣與青煙白霧,最終落在了那片梨花林間。

似乎是有所感應,眼前的大雨忽地小了下來,不過頃刻,風雨盡散,陽光敞落。

地面石板上的水窪被人踩出漣漪,在陽光下搖晃成耀眼的碎金。

顧閑影微微沉眸,回頭問眾人道:“戚桐和蘇衡呢?”

人群驟然安靜,顧閑影視線更見沉暗,倒是劍閣小師妹譚慕羽小聲應道:“戚桐長老去找花離前輩了,只是不知為何還未趕來。”

“蘇衡呢?”顧閑影又問。

再次的沉默,隨後才是寧玖澀然的聲音:“蘇衡為了攔住火勢,沖入了火焰之中。”

顧閑影眉眼沉肅,頓時明白了寧玖的意思。她緊抿着雙唇,將其緊繃成了一條直線,匆匆轉身朝着方才火勢所起的弟子居趕去。

弟子居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魔火所帶來的災厄盡數呈在眼前,斷壁殘垣間一片焦黑,魔火雖然消失,濃煙卻依然存在,腳踩在破碎的木炭間吱呀作響,而就在那處弟子居前,正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聽見腳步聲,那人微微一怔,驀然回頭。

一塵不染的白衣與秀致如玉的面容與眼前的殘破景象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簇白梨花開在破敗之後,一束虹光明亮於風雨落幕,花離就這般出現在此處,卻出人意料的讓人心中自然安定下來。

“花離前輩!”劍閣弟子們連忙衝上前去,甚至有人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忍不住拽着花離衣角默默垂下淚來。誰也沒有想到,終結白羽劍宗這場前所未有的災劫的人,竟然會是不久之前還卧病在床的花離。

顧閑影的腳步卻要慢上許多,她步步行至花離面前,眉眼間的倦意漸漸消散,唇角噙着說不出的意味,幾名弟子見狀十分識趣地側過身子讓開路來,顧閑影便這麼直直地,緊緊地抱住了花離。

花離僵硬着身子,卻不若顧閑影般冷靜,他看着四周圍了一圈的眾人,面色霎時有些赧然,但見遠處早已化作焦炭的弟子居,他又喃喃道:“對不起,我答應你要保護白羽劍宗,卻沒能將它保護好……”

“已經很好了。”顧閑影難拿說著,雙手還緊緊圈着花離不肯鬆開,低聲道:“謝謝。”

花離連連搖頭。

縱然如此情形,仍是有人不得不打斷兩人,寧玖低垂着眸子來到兩人面前,咬唇道:“蘇衡他……”

顧閑影身影微僵,還沒有開口,卻聽得身旁的花離道:“他沒事。”

蘇衡阻攔魔火卻沒能夠回來,眾人都早已接受了最壞的結果,然而此時驀然聽得花離這話,幾乎所有人都是已經,眾人眼裏重新亮起希望,連忙問道:“真的?”

“他沒事?”寧玖聲音微有些顫抖,亦是飛快問道。

花離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視線都定在了他的身上,他仍是沒有習慣這樣成為人們注視的對象,有些彆扭地紅了臉,這才點頭輕聲道:“嗯,他現在很好。”

顧閑影聽着花離的話,若有所覺一般鬆開了他,抬眸有些不敢相信地以眼神詢問起對方。

花離微帶着笑意頷首算作回應。

就在眾人說話之間,水聲忽而響動。眾人連忙回頭往廢墟望去,就在一片被燒得破敗倒塌的斷牆之下,土塊與漆黑的木塊紛紛跌下,一個泛着淺光的巨大水泡便這麼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

水花霎時濺開,被清水包裹其中的兩道身影便自其中緩步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青年模樣的男子,原本寬大的白色袍子被火焰燒得不剩多少,狼狽的披在身上,他長發又臟又亂,一張臉卻是乾淨白皙,眉目俊朗,笑意間透露出眾人都能夠感覺得出的眼熟。

那青年懷中抱着個人,正是同樣狼狽渾身是血蒼白虛弱的葉歌。

劍閣弟子們見了葉歌,匆匆忙忙便要跑過去將人接下,然而見着那青年卻是猶豫了下來,戒備地盯着他不知此人究竟是從何而來。

然而有人卻先將那青年給認了出來。

顧閑影早已料到,此時反倒平靜了下來,眉宇間露出一個舒朗笑意,心中大石算是徹底落了下來,她緊緊牽着花離的手,朝着那青年笑道:“恭喜。”

青年此時已將昏迷的葉歌交到了幾名劍閣弟子的手上,見顧閑影面上笑意,青年亦是躬身恭恭敬敬對顧閑影與花離道了聲謝。

寧玖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青年的面前,神情複雜,卻又情不自禁流露出鬆了口氣之後的倦意,她低聲喚道:“蘇衡。”

“嗯。”蘇衡回頭與之對視,凝眸一瞬。

·

白羽劍宗雖然遭到此次大劫,但卻不是全然沒有好處,至少兩三百年以來,宗門之內終於又出了一個上三境的高手,沒落數百年的白羽劍宗此後終於不再是各大宗門之間的笑話。

顧閑影處理完魔火後續的許多事情之時,已經是當天深夜了,她踱着月色回到梨花林,卻沒有去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花離的住處。然而花離其實並未在房間之中,顧閑影到的時候,見到的是花離坐在梨樹枝椏上輕撫着樹葉的模樣。

白衣如煙,容顏如畫,月下的花離朦朧成了一道光影,身上的輪廓都是柔和的顏色,彷彿一道迷離的夢境。

顧閑影腳步極輕,行至樹下也沒能驚動樹上的人,只是專註地看着那人的動作,直到花離自沉吟中驚醒,隔着樹葉寬大的縫隙看清了顧閑影的身影。

“阿閑。”像是覺得自己的發獃有些難為情,花離收回撫着碧葉的手,撐着樹榦就要躍下枝頭。

顧閑影卻搖了搖頭,足尖點地沒花什麼力氣便躍上了梢頭,與花離並排坐了下來,托腮笑道:“你在做什麼?”

花離被顧閑影上樹這番動靜嚇了一跳,感覺到樹枝顫動,他幾乎是本能地緊閉了眼睛,直到這番顫動停下他才再度睜眸。他臉紅着沒能去看顧閑影的眼睛,聲音淺細地道:“這些樹葉都快凋了,都是因為今天的大火。”

“嗯。”

花離有些鬱郁:“我在想辦法看能不能把它們救回來。”

顧閑影禁不住笑了起來,她隨手摘下一片枯葉,放在手中把玩道:“這些葉子就這麼黃了的確可惜,不過沒關係,它們只是提前進入了秋日,這些樹還在,等到來年開春,他們還會再長出來的。”

花離自小生長在深海之中,自然從未經歷過四季變換,他聽了顧閑影的話,低聲問道:“會和今年一樣嗎?”

“年年都一樣,但又年年都不同。”

顧閑影垂眼鬆手,指尖的落葉隨風打着旋兒飄走,飄落至地面與早前的枯葉混在一起,風過之間四周的樹葉沙沙作響,兩人所坐的枝椏也跟着輕微搖晃起來。花離忍不住又閉上了眼,顧閑影看着他的反應,想起來這人是怕高的。

或許是這日白羽劍宗虛驚一場,事情最後都得到了最好的解決,所以顧閑影今日心情尤其明朗,她看着這樣子的花離,忍不住起了作弄的心思,緩緩擺動着雙足在這樹椏上晃了起來。

樹椏搖晃得更加厲害,花離細聲驚呼了起來,顧閑影看他模樣正要停下,花離已經嚇得本能地抓住身旁的人,一頭扎進了她的懷裏。

一顆心被撞得柔軟成了春水,顧閑影輕輕抱着懷中人,感受着這片刻安寧,終於出聲提議道:“要下去嗎?”

花離搖了搖頭,良久卻沒抬起頭來,似乎是有些羞於見人,只聽見聲音沉悶地透過衣料傳來道:“大家現在怎麼樣了?”

顧閑影才明白花離等在這裏,也是在擔心着白羽劍宗其他人的事情。

她道:“這次的事情是聞寒和葉歌惹出來的,葉歌現在已經醒了,身上受了些傷,不過有戚桐長老照顧,應該很快就能好起來。要去後山找那摸頭是聞寒的主意,他想要得到那魔頭的內丹,因為他曾經在書上看過,說魔頭的內丹若讓修行者服食,可以增進修為強健身體,而若是修為高強的妖魔,內丹甚至可以讓人重鑄體魄。”

聽到這裏,花離突然抬起了頭,似乎是明白了過來。

顧閑影點頭道:“是,聞寒是想替葉歌拿到內丹。”

花離欲言又止,顧閑影已接着道:“不過他沒能夠成功,那個魔頭比聞寒所想的還要難以應付,聞寒不知從何處查到了解開封印大陣的辦法闖進了後山深淵,葉歌知道以後去救人,雖然替聞寒擋了一掌,卻也沒能將他救出來,所以他們才會被困在裏面。不過現在沒事了,除了被燒掉了幾座房子,白羽劍宗沒出什麼大事。”

聽見顧閑影這麼說,花離終於道:“那就好。”

“聞寒這次闖了禍,下個月的碧霞峰大會應該去不了了,寧玖要帶他回青嵐宗關上一段時日的禁閉,也算是一個教訓。”顧閑影說到這裏,又笑了起來:“不過說起來,還要多虧你出手救了蘇衡,他現在才能夠突破修為直上兩層境界。”

花離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問,顧閑影卻看出了他的心思,當即問道:“有心事?”

花離本就低垂着視線,如今腦袋埋得更低,幾乎已經看不見神情,顧閑影只能看到他泛着粉色的耳尖,還有白皙的脖頸,她聽見花離小聲問道:“我可以再要個獎勵嗎?”

“嗯?”顧閑影沒有明白,脫口問道:“你想要什麼獎勵?”

花離聲音更低,細若蚊蚋,甚至隱約帶這些莫名地不解:“走的時候那個……不是獎勵嗎?”

顧閑影實實在在的怔了一瞬,牽着唇角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笑聲是前所未有的爽朗肆意,然後她小心翼翼捧着花離漲紅的臉,鄭重而愉悅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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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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