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黛玉來時陳景書特意騎了自己的小白馬去碼頭。
經過這麼些日子的磨合,陳景書與小白馬的配合已經相當好,雖是母馬,但何昱送的馬總是精挑細選的,從身形到氣質都十分不俗,陳景書對這白馬喜愛非常。
黛玉來之前,碼頭上就有榮國府的僕婦在等着了,陳景書見她們穿着不凡,恐怕也是府里有些頭臉的人物,不能當一般下人看待,因此便提前打發人去說一聲。
因恐他不熟悉京城內的情況,陳景書日常出門除了帶着松煙,還帶一個陳孝祖撥來他這裏的小廝,名喚紋枰的。
松煙並紋枰去了不久便回來,結果松煙一臉不滿道:“不過是幾個眼皮子不知淺到哪裏去的三等僕婦,大爺打發人去與他們說話是看得起她們,她們倒好,得了點臉反倒越發張狂了。”
松煙作為貼身跟陳景書的小廝還兼書童,往常也能跟着學幾個字的,身份自然不比一般小廝,這還是他頭一回遭那麼大委屈呢。
陳景書皺眉道:“人家又不認得你,耍什麼威風,不是跟你說了要好好說話嗎?你與她們耍一時威風,她們奈何你不得,日後豈不是要說林妹妹閑話?”
松煙一時語塞,倒是紋枰笑道:“大爺莫要擔心,榮國府雖也是公卿之家,但老爺的面子他們總是要給的,她們原是不認得松煙,我已經囑咐過,那幾個僕婦定不敢亂說的。”
陳景書瞪了眼松煙道:“你做事怎麼就不能多學學紋枰的穩重!”
松煙縮了縮脖子,陳景書平日裏都好說話,陳家待下人也寬厚,隨意打罵的事情是沒有的,月錢也比別人家給的厚些,但陳家規矩也嚴,不犯事倒也罷了,犯了事不掉層皮輕易也過不去的,是以陳景書一瞪眼,松煙就有些害怕。
好在陳景書沒心思嚇唬他,又問:“幾個三等僕婦倒也罷了,不必與她們一般見識,你們只管去找那有頭臉的說話,把事情辦了就是。”
松煙委屈道:“哪有什麼有頭臉的人物,就只來了那幾個三等僕婦,不過大爺也放心,事情已經說過了,等林姑娘來了,就先請去旁邊樓上說話。”
陳景書聽着這話卻皺眉問道:“就只那幾個三等僕婦?真的沒別人了?”
松煙連連點頭:“大爺,這事我哪敢說假話呀。”
原本陳景書看那幾個僕婦穿着皆不凡,還以為是有些臉面的,卻未想到只是幾個三等僕婦。
難怪之前陳孝祖說起榮國府就一臉‘嘖嘖嘖’,如今看來,這榮國府確實太張揚了些。
但榮國府張揚是他們自家的事情,陳景書卻沒想到他們居然只派幾個三等僕婦來接黛玉。
陳景書自己上京時,一則因他是晚輩,二來陳孝祖膝下也沒有男兒,因此不曾有主子來接,卻也派了府中大管家親自帶人在碼頭等着,如今黛玉雖是外孫女,年紀也小,不勞動長輩也就罷了,難不成一個同輩的也不能來?
榮國府那麼一大家子,與黛玉同輩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吧?
再說了,就算他們家主子都忙的很,沒空閑來,那也得派幾個體面的下人來啊,幾個三等僕婦算什麼事兒!
陳景書若沒記錯,這是賈敏去了之後,賈家老太太自己巴巴的讓人送信一定要把黛玉接來的吧?如今黛玉千里迢迢的來了,他們就這般對待?
從揚州到京城,一路山高水遠,陳景書氣候尚好的時候來都覺得小孩子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這樣的長途旅行,何況黛玉是臘月里到的。
這麼想着,陳景書道:“不必管榮國府了,我今日只來見見妹妹,瞧母親信里的意思,林大人對林妹妹一人來京也有些不放心,只是畢竟是去親戚家,他也不好表現太過,因此托我們稍微照看着點。”
陳景書原本覺得賈府畢竟是黛玉的親外祖家,她一個外孫女,既不能分家產也不能爭爵位,賈府千里迢迢把她請來,就算有些怠慢也不會太壞,大概黛玉剛失去母親,年紀又小,初到陌生環境敏感些,這才覺得過得不好。
如今想來,他難得記下來的那句歌詞恐怕並沒有誇張呢,林如海覺得自己‘多心’的那點子擔憂,也不算是多心了。
黛玉的船到了。
松煙連忙招呼幾個僕婦拿上帷帽抬上軟轎去接人。
不多時,黛玉的便到了樓上雅間,外頭松煙雖不高興,卻還是得照着吩咐招呼幾個賈家的僕婦吃茶。
幾月不見,黛玉明顯清減了不少,孝期一身素色衣衫,更顯得她身姿單薄,簡直風吹就去一般。
陳景書先叫她坐下,又給她倒了熱茶,才道:“妹妹一路辛苦了。”
黛玉道:“景哥哥打趣我呢?”
陳景書道:“我哪裏敢打趣你,誰不知道你這張嘴可比我厲害的多?不敢惹,不敢惹。”
這話終於讓黛玉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才問道:“哥哥怎麼來了?”
陳景書道:“我來是說,林大人那邊有話過來,說榮國府畢竟與一般人家不同,雖有老太太疼你,但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也難免有疏忽的地方,你年紀又小恐鎮不住人,因此說,你若受了委屈就說與他知道,畢竟在外頭不比自家,哪怕這是嫡親的外祖家也不一樣呢。”
黛玉聽到這裏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知道了。”
她何等聰慧,自然明白林如海原先不說也是顧及賈家那邊,只是一個家族若太大,裏頭齷齪的事情就難以避免,又怕她報喜不報憂,委屈只管往肚裏咽,這才說了這話。
這話既然是叫陳景書來說的,那麼林如海必定是托到了座師陳孝祖那裏去了。
黛玉知道林如海有些讀書人的氣節,平生很少主動開口求人,何況是請自己的座師,如今卻為她如此費心,她心中又怎能不為這一片慈父之心感動。
黛玉一落淚,陳景書倒是慌了,他有心給擦一擦,又想起這不是現代,他和黛玉已經是需要注意開始避嫌的年紀了,因此只好道:“快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若是林大人知道你剛來京城就被我招惹哭了,我以後也沒臉回揚州見他了。”
陳景書這般,黛玉就是想哭也難,擦了擦眼淚道:“你儘是胡說!”
陳景書兩手舉起投降:“行行行,我胡說,只要你別哭,就算我胡說。”
見黛玉情緒好些了才繼續道:“我不太好見你,何況你正在孝期也不好隨意走動,不過若是有事只管打發人送信來府上就是。”
黛玉點頭應了,陳景書又囑咐幾句主意休息,不要太過悲傷的話,兩人也不好再耽誤,只是匆匆分別。
只不過黛玉臨走的時候,陳景書卻發現外頭來接她的人卻多了幾個,想必是臨時趕來的,瞧着穿着打扮比之前幾個僕婦還要精細一些,恐怕品級也高點,心裏不由哼了一聲。
大約是終於想起來,林如海如今雖只是個四品御史,卻也還有個頗為看重他的一品大員做老師呢!
因這事,陳景書回去的時候就不太高興,哪知道回去時剛走到大門口,就見家裏門房正在驅趕幾個白皮膚紅頭髮的人。
噫!老外?!
陳景書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年頭連眼鏡懷錶座鐘玻璃之類的東西都能出現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了,那麼出現幾個老外也很正常嘛。
陳景書雖好奇,一時卻也沒湊上前去,而是對紋枰問道:“這就是洋人?看樣子不像是第一次來呀。”
陳孝祖府上的門房還是頗為規矩的,往常來的人無論身份地位,都是客氣禮貌,從不仗勢欺人,如今對這幾個老外這麼不耐,想來是被煩了不止一次。
紋枰倒是熟悉事務:“這幾個鬼子好像是想要要傳什麼教,還想在咱們這裏蓋他們的寺廟,要傳播他們的那些歪門邪說,唉,來了好幾次了,老爺剛開始還見過他們兩次,好言好語的說本朝立國時就把他們那個什麼神給禁了,可這幾個鬼子還不甘休,少則一月多則兩月,總還要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年頭鬼子還不是單指某島國,大家把這些長相與自己不同,顯得十分奇怪的老外們統稱為鬼子。
當然了,這算是不太友好,具有貶低意味的稱呼,正常的稱呼就叫洋人,若是尊敬的,會稱呼他們的具體國別,比如某某國人,不過這年頭大晉好像很少有人能分得清這些老外到底是哪國人。
陳景書聽了紋枰的話倒是有了幾分興趣,看來這幾個老外應該是傳教士之類,來大晉想要傳播宗教,蓋教堂什麼的,能夠不遠萬里來到大晉傳播信仰,而且還能學會一口流利的大晉官話,可見這幾個傳教士也不是一般人,這種傳教士多數在原本國家也是很有學問的特權階級人士。
想了想,陳景書對紋枰問道:“我想跟那幾個人聊聊,算不算麻煩?”
紋枰笑道:“這有什麼麻煩,大爺有興趣,只管把他們叫來問話便是。”
他只以為陳景書大約是沒見過這種相貌怪異的人,因此有些興趣,何況這幾個鬼子對陳孝祖來說除了煩人些,也確實算不上麻煩,因此並不當什麼大事。
得了紋枰的肯定,陳景書便走上前去道:“先不忙要他們走。”
正在趕人的門房一見是陳景書開口,立馬笑道:“大爺認識他們?”
陳景書搖頭:“不認識,有點好奇。”
那幾個外國人見了陳景書一句話就叫門房不再驅趕他們,頓時眼睛一亮,連忙上前道:“這位大爺你好,我們是來自……”
“等等,等等!”陳景書連忙打斷他:“我不叫大爺,我姓陳,你們叫我陳公子就行。”
這幾個外國人雖然會說大晉話,但總帶着點口音,用這種神奇的語調叫他大爺,聽起來簡直酸爽。
那幾個外國人來了大晉快三年,一直被拒絕簡直快要絕望,這會兒突然遇見了陳景書這麼個對他們言語友好的人,當下喜不自勝,陳景書問啥他們說啥。
因他們都取了大晉名字,那領頭的叫盧克思,這名字聽得陳景書嘴角一抽,不過想想好像和盧卡斯相似,這倒是個外國人名字的音譯。
可惜大概為這幾個老外取名的人不太懂外國人的名字,就以為他們是姓盧,於是另兩個一個叫盧明禮,一個叫盧守安,行吧,總算是有個稱呼。
陳景書請幾人去附近酒樓,要了個雅間坐下說話。
盧克思很激動,陳景書問的他要說,陳景書沒問的他也要說,和他的‘神’有關的事情,那就就更是要說!
陳景書聽完嘖了一聲:“先等等啊,這宗教的事情我不太懂,你說這些我也幫不了你們啊。”
盧克思道:“陳公子,我們歷經了很多辛苦,走了很多年才來到這裏,與我們一起出發的人,一路走到大晉的就只剩下我們三個了,請你一定要幫助我們!”
他的話說起來還有些生硬,因此語氣也顯得硬邦邦的,陳景書倒是不在意,他只是道:“傳教的事情我真的不懂,不過你們這麼多年了,別說沒能傳教,連讓大晉接受你們都做不到,這個事情我倒是有些想法。”
盧克思幾人正為這事煩惱呢,聽到這話完全顧不得陳景書年紀還小,連忙道:“陳公子快說,快說。”
陳景書道:“這兩方交流嘛,從一個友好的開場開始,而一個友好的開場,多半是從一份善意的禮物開始,我們大晉人很友好的,只要你們表現出你們的友好,大晉一定會熱情的對待你們。”
盧克思聞言苦着臉道:“你不知道,我們是帶了禮物來的,但我們把禮物送完沒多久,就又沒有人願意搭理我們了。”
陳景書道:“你們帶了什麼呀?”
盧克思一個一個的給陳景書念叨,什麼鏡子懷錶都是小意思,他們還帶了各種大件的東西過來,可惜收禮物或者買貨物有人願意搭理,說到傳教的事情就不行了。
如今帶來的禮物早送完了,他們沒了門路,在大晉晃悠了三年半點進展都沒有。
也不敢隨便拉着老百姓傳教,一則他們的相貌會嚇到人,二來,官差看見他們胡亂傳教也會驅趕呀。
陳景書笑着道:“你們的東西帶的確實不少,但這些死東西是沒用的,你想啊,送個懷錶,不過一送一接,這事情就結束了,可友好相處互相了解是需要長時間的接觸的,你們這路子就走錯了。”
說到這裏,陳景書的眼睛裏都閃着小星星:“你們……有沒有帶什麼能夠長期交流的東西來呀?比如造航.母?造飛.機?造潛.艇?”
盧克思一臉茫然的搖頭,他壓根沒明白陳景書在說什麼。
陳景書也做出一副失望的樣子來:“唉,我最感興趣的東西你們都沒有,那……造大.炮,造火.槍,會嗎?”
盧克思聽到這話倒是遲疑了一下,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的看向了盧明禮。
盧明禮的漢話就比盧克思更加生硬,口音也重一些,不過好在交流無障礙,他說道:“如果陳公子對火器有興趣,這些我會一點。”
陳景書哦了一聲。
盧克思就上道多了,他立馬道:“我們這次來還帶了幾把火.槍,陳公子喜歡就送給你了。”
陳景書的目的可不止是火.槍,他問道:“我一個讀書人,玩那些做什麼,我就問……有書嗎?”
“有有有!”聽陳景書問火.槍,盧克思倒是有些明白對方喜歡什麼了,連忙道:“我們帶了很多書籍來,地理天文水利等等各方面都有,陳公子喜歡,就都送給你,我們交友好的朋友吧!”
陳景書頓時笑眯了眼:“呀,那多不好意思,不過既然你這麼熱情……就讓我們的友誼從這裏開始吧!”
這年頭的歪果仁真是民風淳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