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胡了個西風
“嗯?”
沈西風打着算式草稿,隨口回道:“公司給我算了八字,說我五行缺金少土,找了大師求的這個字。”
“信這些?”鐘意嗤道:“原來的名字不挺好嗎?白馬嘯西風,文化意境占齊了。”
聽到最後一句,沈西風緩緩抬起頭,神情複雜地看了眼鐘意。
沈西風說:“那個,我媽臨盆前在打麻將,最後一把胡了個西風就去醫院把我生下來了,所以我叫,西風……”
鐘意看着手稿的身子一僵,片刻后神色如常地轉過頭:“做完了嗎?再接着做五套。”
在沈西風的鬼哭狼嚎下,最終減成了一套語文跟一套英語。
兩個小時后,沈西風緊張地搓着小手,等那位臉色越來越黑的改卷老師給出最終宣判。
“英語118,詞彙量還要加大;語文沒寫作文64,初中的知識點基本掌握了;數學,77……”
鐘意從試卷背後抬起頭,平靜道:“看來昨天給你做高一的數學題,的確是個錯誤。”
沈西風象徵性的紅了下臉,拿過語文英語的試卷,嘖嘖道:“記得中考這兩門我都是120左右,兩年過去了,寶刀未老啊!”
“是,跟兩年前的水平沒多大差別。”
鐘意涼涼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前這兩科暫時緩一緩,你的數學問題很嚴重。
“現在是二月底,離六月的高考滿打滿算也就三個月。你先給我你接下來三個月的日程安排,我要在此基礎上做個複習計劃表。”
“日程安排啊,那我得問成哥。”沈西風拿起手機發了條微信,隨手又回了幾條信息。
再抬頭時,就見鐘意仍在看着他的試卷,劉海垂下來將額前的紗布遮了一大半。
今天是個晴日,書桌正對着一整面落地窗,午後的陽光透窗而入,灑滿了整個屋子。
鐘意坐在陽光里,純黑的發色如同上好的絲緞,微微發亮,半垂的眸子裏有玻璃珠一般的眼瞳,晶亮剔透。
這樣的五官走小清新的路線,絕對大火。
沈西風突然覺得自己有職業病了,忙移開目光。
他不經意地瞥見地上那雙光腳,心念一動,出去打了個轉回來,丟了個什麼給鐘意。
“把襪子穿上吧,被我媽看見得嘮叨死你。”
鐘意拿着一雙嶄新的短襪,怔了怔,慢條斯理地拆開包裝,“這襪子錢就在我補習費里扣吧。”
成哥回信息了。
沈西風看了看,為難道:“明天我要排練到4點,然後去醫院看我奶奶,那就只有晚上的時間了。行嗎,班長?”
鐘意穿好了襪子,抬頭一笑,“聽你的安排啊,我隨叫隨到。”
晚餐前,鐘意回了家。
桌上已經擺了三菜一湯,鍾民華還在廚房忙活着。
聽見門響,鍾民華伸出頭來看了看,沖鐘意笑道:“正好我準備煮蝦,你去洗手,馬上開飯。”
鐘意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家很久很久沒有煙火氣了,久到他都忘了,家裏的大廚其實一直都是父親。
等他洗了手上桌,鍾民華端來了最後一盤白灼蝦。
“很久沒下廚了,有點手生,你先嘗嘗味道。”
鍾民華給鐘意盛了碗湯,看着他喝了一口,“怎樣?”
“挺好。”吃了六年學校食堂的鐘意,對食物的渴求度早已降到了最低,只要沒異味就好。
鍾民華這才放下心,又給鐘意夾了些肉菜,“這幾年我們的時間老對不上,不是你在學校,就是我在飛,好久沒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了。”
鐘意悶頭吃飯,不願點破每年寒暑假也極少能見到父親的事實。
他已習慣存活在手機里的父親,面對着活生生的真人,反倒不知該如何相處。
一頓飯,兩父子吃得極為沉默,除了偶爾發出的碗筷敲擊聲,再無其他聲響。
等鐘意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時,鍾民華抬眼盯住他,“吃好了?爸有些話要跟你說。”
鐘意雙手平疊,靜靜地看著鐘民華,烏玉般的眸子古井無波。
這孩子的氣質越來越像他母親了。
鍾民華眉頭微皺,別開眼,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今年你就該上大學了,我的本意是想你本科就直接出國,不過既然是被保送了,那看你自己的意思,想在中國念也行。只是,接下來我回國的時間估計會更少了。”
說到這裏,鍾民華頓了頓,“你知道,Anna已經懷孕了,上次我們看了性別,是個女兒,你多了個妹妹。”
他浮出一絲笑,轉眼碰到鐘意冰冷的視線,那笑便給凍在了唇邊。
“你出生時,正是我轉業初期,幾乎錯過了你整個童年,對於這個女兒,我不想再有遺憾,想多陪陪她,看着她長大。你的護照是免簽入境申根,你隨時都可以來巴黎,那屋子永遠有你的一間房。”
“結婚了嗎?”
鐘意冷不丁的發問,讓鍾民華一愣。
隨即鍾民華搖頭,“還沒,想等孩子出生后再辦婚禮。”
“到時候不用通知我。”鐘意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鍾民華耐着性子解釋道:“小意,Anna跟我在一起四年多了,從沒提過結婚的事,就是想等你成年以後再說。如今你馬上進大學了,也算是告一段落,所以才……”
“中國的成年是十八歲,”鐘意停下動作,冷然開口,“我十七都還不到,你們就那麼急?”
“鐘意!”
鍾民華漸漸有了怒氣,“你爸爸我也是人,你媽都走了六年我才決定續弦,就是考慮到你的感受,你現在是什麼態度?”
鐘意站在餐桌前,居高臨下地逼視着鍾民華,他長相肖母,身材卻承襲自父親。
他有着寬肩長腿的好架子,不過現今十六歲的肩膀仍顯單薄,那單薄的雙肩在微微發抖,泄露了同樣在發抖的內心。
“我沒什麼態度。”他自以為平靜地開口,卻不知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多可憐。
“從小是我媽在養我,我媽走了以後,是金館長在養我,我的態度想法,是用在我的家人身上。你跟我一年見不了十次,你想做什麼要做什麼,真的不用來問我。”
他抬頭環顧了一圈,“這房子是在媽的名下,以後就是我的,除此之外別的我都不要。上大學的錢我已經準備好了,生活費我能自己打工,去北京之後,這裏就會換鎖,你以後也不用再回寧州了。”
鍾民華緩緩站起身,面色鐵青:“你現在是什麼意思?要和我斷絕父子關係?”
哐當——
鐘意把手裏的碗筷狠狠一摔,低吼出聲:“你還當自己是我爸爸嗎?明天,明天是什麼日子你是不是早就忘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點漆的眸子含着水光,向來四平八穩的性子被逼到這份上,已是極怒了。
鍾民華被他吼得一愣,皺眉想了又想,抬眼困惑地看向他。
鐘意迅速轉過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在摔門的前一秒,擠出幾個字——
“我媽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