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唱個中文的
沈西風倒沒注意到他的異常。
他伸手拉出副駕車門上的安全帶,低頭給鐘意扣好,再脫下自己的外套,把鐘意脖子以下都蓋嚴實了。
最後沈西風看著鐘意的眼睛笑道:“睡吧,到地方了我叫你。”
說完,還揉了揉他的頭髮。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揉頭髮成了沈西風對他的固定動作。
開心時會揉,討好時會揉,離別前也會揉。
其實鐘意不太喜歡別人碰到他,骨子裏的冷漠和疏離,讓他對任何身體接觸都下意識的排斥。
但被沈西風揉久了,他也漸漸的沒了這毛病。
沈西風的手很大,掌心總是暖暖的,讓他覺得自己是正受主人寵愛的貓。
車又重新起步,緩緩向上爬着山路。
大貓打了個呵欠,安心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鐘意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車已熄火停了下來。
沈西風趴在方向盤上,眼睛向前方不停地張望。
“到了嗎?”鐘意還有點乏,躺着不想動。
沈西風轉過頭看着他,尷尬一笑:“呃,好像沒有……我應該,迷路了……”
“迷路?”
聽到這話,鐘意瞬間清醒了一大半。
他猛地坐直身子,看向窗外。
這山裡一入夜,霧氣就跟百鬼出洞一般,鋪天蓋地的襲來。
到這會兒外面的能見度不足十米,在車前大燈的照射下,只能看到近旁的灌木叢。
“這是哪兒?”鐘意摸出手機打開地圖,卻意外的發現,一格信號都沒有!
再看看時間,快9點了,他睡了將近一個小時?
沈西風湊過來一看,咂舌道:“你的也沒信號?這下麻煩了。”
“怎麼回事?”鐘意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完全清醒過來。
“不是讓你一直沿着大道走嗎,怎麼會迷路?”
“霧氣太大,沒看清就拐錯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不能調頭,只好一直往前開,結果越走越遠。”沈西風嘆氣道。
沈西風見鐘意醒了,乾脆連車前燈也關掉,只打開前排的車頂燈照明。
“在山腳的時候,油箱就開始報警,這種小排量的車,報警以後撐死能再跑50公里。我們一路還是上坡,耗油量更大,實在不好估計還能開多久。”沈西風撓撓頭,分析完了,果斷推鍋。
鐘意靜靜地聽完事件經過,想了想,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步行到手機能收到信號的地方,再查看位置選好路線,然後回來把車開出去?”
沈西風讚賞地盯着鐘意,眼中迸出一絲精光:“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我在等你醒來啊,你待在車裏,我出去找信號。”
鐘意活動了下脖頸,低頭取下安全帶扣,“我跟你一起去。”
“別。”沈西風大手一攔,“這荒郊野外的,又這麼大霧氣,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你還是……”
“就算遇到什麼,是誰保護誰?”鐘意乜了他一眼,冷笑道:“要跟我比身手嗎?”
那自然是不要的,沈西風還想全須全尾的回家去。
“那……行吧,你把外套穿上,才睡醒容易着涼。”沈西風退一步道。
鐘意沒聽他的,抱着那件外套下了車,繞過車尾走到沈西風面前,把衣服遞給他。
“你穿着吧,我自己有外套。”鐘意說。
夜裏的山林,空氣里滿滿都是含氧量充足的水分子,呼吸間,清冽的木質香氣入腦進肺,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沈西風回頭給車門上了鎖,才接過外套,又順手給鐘意披上了。
“你多穿點吧,去山頂也不知道穿厚點,說不定已經感冒了,撐住了別在山裏發燒啊!”
山頂?
鐘意腦子一轉,疑惑道:“你怎麼知道?你在我們班級群里?”
沈西風狡黠一笑:“我是六班的人啊,當然在班級群里,高一一進校就在了。不過從沒發過言,裏面人又多,大家很難注意到我。”
這就有意思了。
原本以為跟自己絲毫沒有關聯的人,其實同在一個群組裏已經有三年了?
另外秦雯巴巴地追了兩年多的星,卻不知道自己手機里就有正主的微信號?
鐘意感嘆着緣分的奇妙,打開微信想找找沈西風在群里的頭像,卻看到萬帆發了幾條信息。
“我操啊,鐘意你把車開哪兒去了??”
“你可千萬別出事啊!這他媽是無照駕駛啊大哥!你要進局子的!”
“你趕緊給我回話啊!電話也打不通!這山裡信號很不好,你別嚇我啊!”
信息都是8點前發出來的。
8點以後不論是電話還是信息都再沒有更新過,估計那時候手機就沒信號了。
本來接到沈西風后,鐘意是準備跟萬帆說一聲的,可轉眼就忘了。
這麼久沒跟他聯繫,估計萬帆現在慌得要命了。
“怎麼了,害怕?”沈西風見鐘意面色凝重,以為他怕黑。
遠離城市的山區,到了夜晚,看不到任何人工光源。
加上昭昭霧氣,基本沒有可視光線,全憑頂上看不見的朦朧月光來照亮。
這情景……怎麼那麼像恐怖片《靜寂嶺》啊!
沈西風成功把自己嚇到了,一大步跨到鐘意身邊,不假思索地抓住了他的手。
“?”
鐘意腳下一頓,扭頭看向他。
沈西風目視前方,面不改色道:“夜盲,看不清路。”
鐘意一聽這話,就要掏出手機當手電筒照明。
結果鐘意的手機剛拿出來,就被沈西風按了下去:“充電寶落在車上,沒帶下來,省着點電吧,鬼知道要走多久。”
手機主屏上依然沒有信號,確實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鐘意不願去想現在酒店裏會亂成什麼樣,反手扯了扯沈西風:“快走吧,越晚問題越大。”
*
自眼睜睜看著鐘意把那輛萬事得開走之後,萬帆就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焦躁中。
他當即就想打電話讓鐘意下來,又怕分了他的神出什麼意外。
萬帆硬生生等了大半個小時,估摸着他怎麼也該到山腳了,才發了幾條微信問情況。
然而這些信息全都石沉大海,再打電話過去,就一直無法接通了。
青雲山山高林深,很多地方都沒信號,加上入夜後山裡經常起大霧,能見度非常低。
鐘意連駕照都沒有,開在這樣的山路上……
更何況,他要接的人是沈鈺!
萬帆簡直不敢再往下想,嚇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直到他覺得自己快虛脫了,終於綳不住把這事情告訴了老大許雲。
許雲是個暴脾氣,一聽說這事就來氣了。
“你當時怎麼不攔着他?他會開個屁車啊!你看看現在外面霧成個什麼樣兒了,你這不是讓他去送死嗎?!”
“我,我也攔不住啊!他倔起來誰能攔?而且我哪知道他居然真的會開車!”萬帆委屈道。
許雲氣得壓低了聲音:“真他媽的糊塗!糊塗!你怎麼不早來跟我說?這他媽人都失蹤三小時了,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兩人壓着嗓門在大廳吵,被剛從外面回來的秦雯看見了,湊上前來問道:“怎麼了?鬥地主輸了在這兒吵架?”
萬帆跟許雲同時別過頭,漲紅着脖子不說話。
秦雯雖然很好奇他倆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她這會兒是來找人的。
“哎,你們看見鐘意了嗎?晚飯後我就沒見着他,電話也打不通,別是跑出去迷路了吧?”秦雯問。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萬帆抬頭看着許雲,商量道:“要不,告訴她吧,秦雯不會亂傳……”
“告訴個屁!”許雲一把扯過萬帆,一邊推着他往外走,一邊低聲道:“山上有派出所嗎?趕緊報案。”
“你傻啊!不能報案!他,他……”
這事兒要那麼容易解決,萬帆早就行動了,就因為投鼠忌器,他才為難到現在。
“等等!”秦雯眉頭一皺,拉着萬帆不讓他們離開,“怎麼回事?是不是跟鐘意有關?他真迷路了?!”
萬帆被他倆一人扯了一條胳膊,動彈不得,又急又惱,索性不顧許雲的反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秦雯全說了。
萬帆說了也吐出口氣,他最後問道:“你看現在怎麼辦?報警嗎?”
秦雯聽說沈鈺也來了,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害怕。
“肯定不能報警,兩個人都不滿十八歲,板上釘釘的無照駕駛,是會記在檔案里的。”
她深吸了幾口氣,抬眼看向萬帆:“你們酒店那麼多人,就沒個會開車的?”
“我剛才已經全問遍了,現在只剩下服務員和廚房的工人,誰都不會啊!”
“你這裏的不會,別的酒店就沒人會了嗎?”
說著,秦雯就要往酒店外走:“我看附近還有兩三個的酒店,我們分頭去問,借個車馬上下山去找人!”
這話點醒了後面的兩人,萬帆跟許雲連忙追了過去。
“左邊是個溫泉山莊,定位較高,估計能找到車!”萬帆焦慮了幾個小時,這會兒總算看到了點希望,整個人都活泛過來了。
萬帆邊跑邊喃喃自語:“老天保佑,他們只是迷路了!求求各路菩薩了!”
“肯定只是迷路。”秦雯打斷他的話,堅信不疑地說。
“鐘意不會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既然敢開車,就肯定是萬無一失的!”
說話間,三人已經衝出了酒店,時針后移,山中的迷霧越來越濃,快要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了。
秦雯看着雲山霧罩的山頭,雙眉蹙得更緊了。
“迷路也麻煩,沈鈺有‘森林恐懼症’,這會兒不知怕成什麼樣了。”
“什麼症?”萬帆正跟許雲商量着路線,聽了一耳朵沒聽清。
“‘森林恐懼症’。他害怕進到樹林裏,上次就是因為這個,退出了‘叢林冒險’的真人騷節目,賠了上千萬。”
秦雯說完,搖了搖頭,“總之,我們趕緊吧,他們倆現在的情況肯定很糟糕!”
*
此時山腰裏的兩人,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濃霧微光,不辨方向,腳下厚實的落葉層,隨着兩人的腳步簌簌作響。
除此外,偶爾有驚鳥在林間撲棱一下翅膀,嚇得沈西風手上又是一緊。
沈西風盡量不動聲色地大喘氣,耳中開始有嗡鳴聲,冷汗爬滿了額頭。
他也不敢抬手去拭,砰砰的心跳愈漸猛烈,似乎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了。
“你在怕什麼?”
鐘意不經意地開口,聲音破開迷霧送入沈西風的耳朵里,拉着他走向清明。
好像溺水之人,重新浮出了水面。
沈西風深深地吸了口氣,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沒怕啊。我不怕的,你怕嗎?”
“……”鐘意微微抬了抬手:“不怕你把我手都要捏碎了?”
沈西風這才注意到自己用了十成力氣,將鐘意的右手死死箍住。
他急忙放開,不等鐘意抽回手,又趕緊抓過來,好好地捏揉了一番。
沈西風心疼不已:“疼不疼?你怎麼不早說啊?我,我都沒發現。”
鐘意皺着眉看向他,嘴邊的話打了幾個轉,又再次咽下。
從這人一踏進樹林裏的各種表現來看,他大致猜到是為什麼。
但對於這種恐懼症,學霸如他也沒什麼好辦法可以緩解。
“其實,只要掌握了方法,在野外生存並不難。”鐘意用自以為最為輕快的聲音開口,狀似毫不知情地扯開了話題。
“比如對比樹葉的繁茂程度,來辨認南北……”鐘意抬手一指,迷霧中連個鬼影子都看不清,更別提樹葉了。
“嗯……再比如當我們體力耗盡又缺乏食物時,可以抓昆蟲來吃,這樣既能保存體力又能補充蛋白質。像什麼螳螂、蜈蚣、天牛、蜘蛛等等,都是可以吃……”
後半句,連鐘意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沈西風帶着即將崩潰的絕望盯着他,“大哥,要不你唱首歌吧。”
唱歌?
鐘意癟了癟嘴,“那不是你的活兒嗎?我怎敢班門弄斧啊?”
沈西風抓着鐘意的手根本不敢放,簡直恨不得能鑽到他懷裏。
到這份兒上也顧不得面子裏子了,沈西風顫巍巍地指了指自己:“你看我這樣,還唱得出來嗎?”
“……”
185的大個子,縮着頭弓着背,看上去實在有些可憐。
鐘意也不忍心再刺激他,只好默默地在腦子裏搜索。
“我會唱的都是英文跟粵語歌,你想聽什麼?”鐘意問。
生平第一次提供伴唱服務,鐘意業務還有些生疏。
“為什麼你會粵語啊?”沈西風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這問題他老早就想問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鐘意瞥了他一眼,“沒告訴過你嗎?我媽是香港人。”
“沒有!”沈西風忙不迭地搖頭,難怪鐘意氣質那麼特別,還是個港澳台僑胞呢!
不過他對粵語實在是怵得慌了,兩權相害取其輕。
沈西風道:“英文的吧,我說不定還能聽懂。”
鐘意有了方向,繼續思考着,話說這個時候,應該唱點能安撫情緒的歌曲。
安撫情緒……嗯……
他清了清嗓子,輕柔出聲:
“Allthroughthenight
I’llbeawakeandI\-llbewithyou
Allthroughthenight
Thisprecioustimewhentimeisnew”
這首歌,是小時候鐘意媽媽用來哄他睡覺的搖籃曲,算是他心目中最能舒緩情緒的旋律了。
鐘意的嗓音跟他人一樣,清冷卻不失韻味,音準氣息都極好。
以沈西風半專業的眼光來看,沒受過訓練的素人能有這樣的表現力,真是不可多得的天賦。
他盯着鐘意專註的側顏,竟微微生出些嫉妒,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天之驕子一詞。
完美得隨時讓人自慚形穢。
一曲終了,鐘意轉過頭看沈西風,得到對方熱切的鼓掌叫好。
接着沈西風腦袋一歪,可憐巴巴地商量道:“學霸,能唱個中文的嗎?”
嘖,這觀眾還挺挑!
鐘意無奈,又開始搜索他會唱的中文歌。
呃……國歌可以嗎?
……應該不好吧……
突然,他靈光一閃,想到了某首歌。
鐘意勾了勾唇角,笑吟吟地看了眼沈西風,開口道:“好,唱個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