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們的青島(3)
好吧,他想,你們英國老牌自由主義者,終將被取而代之,你們敢為自由主義而同性戀,或反戰。我們新的自由主義者敢嘗試,甚至學會東方房中術,敢為理想主義而到東方打仗,咱們走着瞧!但是,這樁被他最親密的家人退稿的事,依然刺痛了他的自尊心。發狠之餘,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否成為一個布魯姆斯勃里的人物,難道他沒有父輩的智慧?還是時代不再需要這種知識分子?或許,他想,我還是應當好好寫詩。他相信他的現有詩作,某些應當能夠傳世。這個早春,裘利安已經二十八歲。他剛享受了人生最大的福氣,使他回味不止;但是與這個中國女人的關係,當他不得不正視時,卻越想越複雜;而此時又不得不考慮自己的一生事業,更覺得彷徨不知所措。有可能,他只是不習慣這麼想念一個女人,由愛生怨,反而變成了這樣那樣的不滿。涼風一吹,他打了一個噴嚏。身體變得嬌氣?生病就更虛弱。他樓上樓下轉悠着,像個被驚動的鬼魂。轉悠累了,斜躺在床上。忽然,他感覺閔的氣息在他的房子裏了,他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正是傍晚太陽剛下山,還未上燈時分。裘利安想,幸虧今天他感覺好一點了,沒躺在床上。他聽得見閔輕巧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上樓。閔是聽說他生病,送葯來了。見裘利安衣衫不整,頭髮亂蓬蓬地站在卧室門口,就當著僕人的面請他快回床上去。她還帶來一張從北京朋友那兒找來的唱片《陽關三疊》。她說,“睡下聽吧。”他只得乖乖地睡到床上,蓋得嚴嚴的,看着閔在房子裏忙東忙西,走來走去,他突然覺得,這真像一個家,一個他自己的溫暖的家。他讓閔放唱片,她就把片子從紙殼裏取出,放到盤上放起來。聽着聽着,他就睡著了。從北京回來后,第一次睡得這麼好,也不知閔什麼時候離開的?第二天,裘利安很晚才醒來,太陽升過屋頂。閔不知什麼時候來的,做好了湯、稀飯、菜,都是除了油膩,對感冒有效,講究營養的。她就像對待家裏親人一樣,關心仔細,但保持距離。僕人上上下下隨她差使,他們非常聽這個系主任夫人的話,她的舉止十分自然。她專心致志,也不關心其他事,甚至一句不提北京的事,也沒一句親熱的話,她是真在意他的身體健康。裘利安有點埋怨地看着她。閔好像看出他在想什麼,說:“中國人說,病來如山崩,病走像繭抽出生絲。”她莫非是在諷刺我?不過不同文化總會從話里聽出不同的象徵。她繼續說:“人得順其內心,凡事都好商量。也會有好結果。道就講心平氣和,順其自然才是真智慧。”但她是言不由衷。裘利安明白,她只是想表現她的耐心。閔回青島後來探望裘利安的這幾天,他的思想一直在轉圈,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在懲罰這個愛着自己的女人呢,還是在懲罰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是不是陽氣被吸光,不再有**。以前**沒滿足,妨礙他判斷愛情;現在沒有**來判斷愛情:純的愛情,似乎更難。惟一無可置疑的是,他無法否認他想閔,只是不知如何解釋這種一生也沒有過的苦甜相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