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十二國養麒麟(8)
妖魔突然出現,整個隊伍頓時騷動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出現了恐慌。
前面大商隊倒似經驗豐富,迅速將貨物聚在一起,護衛隊在外面一圈結成圓陣。不一會有數人拍馬過來,分別找上各個獨行商人交談,也有一人向著許諾這邊過來。
對方視線在許諾幾人身上一掃,簡短道:“我們在前方已經列陣,各位要是想活命,就前去領取武器加入我們一起抵抗妖魔!”
“那我們的馬車怎麼辦?妖魔那麼多,衝過來隨便踩幾腳,我們的貨就全毀了……”有人哭喪着臉問。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什麼馬車!”護衛不耐煩道。
“你們商隊自己的貨不是護得挺好么。”人群里一個聲音譏諷着。
護衛立馬變了臉色,“話就丟這了,不來你們就自求多福吧。”他冷冷說完便掉頭就走,回到了前方陣中。
這時已經有不少獨行商人被他們說服,也都趕往那邊,被他們丟下的貨物和馬車孤零零地待在原地,那些馬匹因為察覺到即將來臨的威脅,已經開始躁動不安地刨着地面,可是卻被套繩與車轅限制住,掙脫不能。
“我、我們該怎麼辦……”
許諾所處的位置是原本車隊的最尾部,會在這個位置的多是傭金交得不多,貨物也少的並不算多富裕的小商人,然而就是這樣的小商人,才更加難以捨棄財產,因為每一趟的貨物都可能是他們傾盡家產換來的。
大家見那邊陣中人越聚越多,而單獨留下的人越來越少,心中越發恐懼,終於有人一咬牙,也向那邊跑去。
一人鬆動了,大家的心理防線立刻就崩了,錢財再重要,也得有命花啊!
許諾抱起景麒,準備隨人流一起過去。
“等下,”景麒抓住他的袖袍,“那個人……”
之前和他們說個不停的那名大漢還坐在自己的馬車上,手裏抓着不知從哪裏找出的一柄破舊彎刀,雙眼直直地盯着妖魔衝來的方向,全身發抖,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許諾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趕快過去吧,再晚就顯得醒目了。”
景麒趴在許諾的肩膀上,眼睜睜地看着妖魔群逐漸接近,在那漫天的土塵之下,大漢拿着刀蜷縮在車架上的模樣顯得那麼地可笑……
“不行,那人會死的,”景麒突然掙紮起來,“放我下來,我要去救他!”
“別鬧,你現在去救不就暴露身份了,之後還怎麼繼續混在這支商隊裏。”
許諾的手按在景麒的背上,便猶如鎮山之石,景麒根本動彈不得,眼見他們離那人越來越遠,而妖魔幾乎快近在咫尺了,景麒再顧不得其它,大叫道:“班渠!驃騎!”
兩隻使令應聲而出,從他們的身邊掠過,以逆流之態迎上了那群朱猒,兩方碰撞之際頓時發出了震天巨響。
“怎麼回事?”
大商隊領隊之人皺眉看着不遠處混亂的交戰,“怎麼會有兩伙妖魔同時出現?而且還互相打起來了?”
護衛隊隊長倒是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這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
旁邊一人這時問道,“領隊,那邊還有一幫商人沒來得及趕過來,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接應下?”
“不用,”領隊冷漠道,“我們的人手足夠了。”
妖魔交戰不過一會,使令便因為數量太少很快處於了下方,班渠和驃騎只能各自逮住一隻朱猒進行廝殺,而其餘朱猒則不再理會它們,繼續向人群撲來。
仍在原地不動的大漢成為了它們的第一個目標,一隻朱猒來到他的上方,舉起巨大的巴掌就要拍下——
景麒大急,猛地一掙,斗篷滑落,金色的麒麟在周圍的驚呼聲中沖向了大漢,將其撞飛,堪堪躲開了朱猒的那一巴掌。
大漢被撞得昏頭撞向,渾身火辣辣的擦傷疼痛令他很快回過神,結果感覺自己似乎抱着什麼溫熱的動物,低頭一看,頓時懷疑自己是否已經被嚇得神志不清了……
旁邊一隻手伸過來欲撈起他懷中之物,大漢下意識地抱緊不肯放,雙臂卻突然一麻,怎麼也使不上勁。他慌張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許、許諾兄弟……那個……那個有……”
最後一個“角”字在對方瞥過來的冰冷一眼中,被大漢吞了回去。
兩隻朱猒已經突進了人群中,四處都是哭喊奔逃的叫聲,剩餘的數只則全部攻向前方的圓陣,與護衛隊們也開始了廝殺。
現場迅速飄散起血腥,原本就因為大漢的擦傷沾上了些血液的景麒很快變得虛弱起來,但他還是扒着許諾,哀求道:“救救他們,救那些人。”
許諾用斗篷將他裹住,交給現身的女怪,然後從大漢身旁撿起他那破舊的彎刀,下一刻人影已在原地消失。
接下去的一幕簡直可以稱得上華麗的演出,許諾的身影快到幾乎看不清,他的出手極其乾淨利落,來到最近的一隻朱猒面前,腳尖在對方揮來的爪子上借力一點,人已躍至半空,彎刀割下,鮮紅的血噴洒而出,那隻朱猒捂着喉嚨連吼聲都發不出,就這麼抽搐地倒在了地上,片刻便血流而盡地死去。
許諾並未多做停留,解決了一隻便殺向另一隻,朱猒巨大的身型和靈敏的動作在他面前全都似不存在一般,他就以一種即極為可怕的速度,一隻只斬殺。
戰場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等到最後一隻朱猒也倒下,許諾立在戰場上,四下環視,不論是大商隊裏的人,還是圓陣外僥倖存活的人,無一人敢與他對視,甚至連動都不敢動。在他們看來,許諾腳下妖魔屍橫,猶如處在血海之中,然而他本身不但毫髮無傷,甚至衣裳整潔,別說血污了,就連土塵似乎也沒沾上半點……這種強已經超越了他們能接受的範疇,令他們非但無法感激,甚至心中不受控制地生出了恐懼。
許諾卻並未在意他們如何想,只是見朱猒群已經全部伏誅,便走了回來,路過大漢的時候順手將彎刀抵還給他,大漢哆哆嗦嗦地接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許諾拍拍他的肩,越過他走向景麒。
這還是景麒第一次直接看到許諾的出手,他被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熏得頭腦昏沉,只能半睜着眼充滿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許諾。被對方抱過去時還在心想,為什麼這樣凶的人,卻總給身為麒麟的自己一種想要親近的溫暖感呢?
前面大商隊來人了,來的直接是領隊,看到紅髮張揚的許諾與他懷裏露出一個頭的麒麟,翻下馬下跪道:“在下是明郭商戶,名佑嘉。今日有幸得以見麒麟尊顏,不慎惶恐!”
隨着他的話出口,周圍響起一片驚呼聲,隨即也都陸陸續續地跪下了。
景麒勉強提起神,朝他望去,但見是一名舉止有度,五官堅毅的青年,但卻感受不到王氣,於是又縮回了許諾懷裏,低聲道,“許諾,我們走吧。”
那邊佑嘉還在說話,“我父去年曾參與升山,據他所說我國景麒正是您這樣的歲數……那在下斗膽推測,您便是景麒大人嗎?還有這位……”他朝許諾拱拱手,“可是您選定的新王?”
“什麼?新王?”
“我們終於要有新王了嗎?”
“原來這就是新王……”
周圍商人顧不得恭敬,全都抬頭看過來,那些熱烈渴求的目光令景麒如芒在背,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否定的話來。
“我不是你們的王。”
許諾淡淡開口,聲音並不大卻壓過了現場的吵雜。
所有人都為之一靜。
佑嘉一直鎮定的神情里首次出現了驚愕,看看許諾再看看他懷抱的麒麟,表情一肅,道:“慶國已經太長時間沒有王了,國內天災連綿,許多人逼不得已,才背井離鄉選擇成為浮萍一般的商人,就此還得冒着被妖魔攻擊的生命危險,即使僥倖能撿回一條小命,往往多年積攢也會因此毀於一旦……”
他們剛經歷了妖魔的侵襲,佑嘉的這番話簡直就是說進了在場人的心坎里去,吵雜聲再次漸起,不少人望着一片狼藉的四周甚至忍不住落下淚來。
景麒越發地不自在,原本就昏沉的頭腦更加混沌一片,那些人悲戚、哀嘆、訴苦……雖不算直接,卻無一不在拐彎抹角指責他沒能儘快讓王上位。
“王位缺失,國家沒有王氣鎮壓,這就導致了國勢貧弱,百姓無法安生……”佑嘉還在說。
“說的對啊,都是因為沒有王……”
“像鄰國延王已經在位500年了,他們的國家就非常安定,據說那裏十分富饒,每年風調雨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王……”
“麒麟大人,您不是仁獸嗎?您怎麼忍心見我們生活得如此艱辛……”
“我們可是您的子民啊……”
突然一個聲音尖利地響起,“什麼麒麟啊,我剛才親眼看到有兩隻妖魔聽他們的話!說不得這些妖魔其實全是他們叫來的!”
佑嘉立刻斥責道:“不要胡說,那應該是使令。”
但是普通百姓哪能明白使令和妖魔的區別,那個聲音一發出,立刻就有不少人回想起之前的場景,表情也漸漸變了。
景麒無法再忍受這些質疑,掙扎着就要爬起來解釋,卻在斗篷晃動間對上了大漢的眼神……那是一種悲戚、絕望,與怨恨的責問……
“你們一路都跟着我們,又這麼厲害,見到妖魔明明可以立刻出手的,這樣我的貨物也不會被毀了……”大漢喃喃地說著,語調越來越低,最後一句話甚至只是嘴皮動了動,景麒卻分明讀懂了——
“什麼仁獸啊,不過是假仁假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