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眼
章
飯後,楚明明習慣性地想要午睡。若是以往，她直接刷了牙就去房間了,但現在她先是一一跟穆家的人說了一聲,最後才問楚昭昭：“姐姐，今天中午可以陪我睡一會兒嗎？”
楚昭昭和楚明明一同看向祁紅，祁紅一時間沒想好說什麼,但一旁的祁清樹說話了：“去吧,我們也該回家了。”
說完，穆際澤和穆際雲兩兄弟便送祁清樹出去,而楚昭昭陪楚明明去午睡,祁紅一個人站在客廳里,竟感覺自己在這個家裏像局外人。
*
楚明明躺下后,望着頭頂的吊燈,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嘆什麼氣？”楚昭昭問。
楚明明翻了個身，與楚昭昭面對面躺着，伸手摸了一下楚昭昭的臉,“姐姐,我覺得……太不真實了。”
窗外刮著風,樹葉刷刷刷地落了下來,楚明明看了一眼,說：“我好想我的房間,吹風的時候，窗戶吱吱呀呀得響,門外有爸爸看電視的聲音，還有媽媽說話的聲音,但是這裏空空的,每個人走路的沒有聲音。”
楚昭昭依然沉默着，聽楚明明碎碎念：“我感覺我像個客人，大家都對我很客氣，一點家的感覺都沒有，他們叫我貝兒，可是我都不知道貝兒是誰。”
“明明……”楚昭昭心裏梗了一下，正要說話，楚明明卻說，“姐姐，你聽我先說。”
她垂着眼眸，緩緩開口：“從我知道所謂的親生父母，到我住到這裏，只用了三天，我感覺像是在做夢，姐姐，我好怕你們覺得我是因為想去有錢人家才立刻決定離開的。”
“不會的！”楚昭昭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我們不會這樣想的！”
說完后，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特別突然，於是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才說道：“明明……不會的，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嗯。”楚明明語氣淡淡地說，“我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其實，我之所以這麼快離開，是因為不想阿姨覺得……唉，怎麼說呢，我想給家裏減輕負擔，我知道我的病讓你們受太多苦了，所以我才決定離開，又……又怕爸媽捨不得，反而會讓阿姨更看不起爸媽，所以我才……”
“我都知道。”楚昭昭摸着她的頭髮，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姐姐，只要你和爸爸媽媽開心，我就開心了。”她湊到楚昭昭懷裏，眯着眼看了一眼門外，說道，“如果你們不開心，我活着就沒意思了。”
“你胡說什麼？！”楚昭昭說，“什麼活着沒意思的，你會好好活着的。”
“嗯。”倦意襲來，楚明明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
直到楚明明睡著了，許久沒有再動過，門外的祁紅才回了神。
她悄悄帶上門，略微落魄地走到客廳里，正好碰上了回來的穆際雲。
穆際雲看了一眼房間，說：“睡了嗎？”
祁紅點點頭。
穆際雲坐在她身旁，倒了杯熱水給她，“怎麼了？”
祁紅緊緊抿着唇，沉默了許久，才說：“貝兒不願意叫我媽媽，她每天客氣得像個客人，我做什麼她都會說謝謝，還總是坐在床邊發獃……”
“太急了。”穆際雲說，“你做的太急了，她才十六歲，怎麼可能這麼快接受你，慢慢來吧。”
“你懂什麼！”祁紅急躁地說，“不是你的孩子你知道什麼！”
面對祁紅的暴躁，穆際雲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別著急。”
他看了一下表，“我去打個電話。”
一個小時后，穆際雲打完電話回來，楚昭昭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祁紅眼神閃了閃，說：“醒了？”
“嗯。”楚昭昭說，“明明在看書。”
“我記得上次在你家，你說她要睡到下午三四點，怎麼最近早早就醒了？”
這個問題，祁紅未必不知道原因，楚昭昭覺得她只是在給自己尋找理由，便說道：“她有些認床吧，習慣就好了。”
“那我們走了。”穆際雲握住楚昭昭的手，說，“媽，晚上早點睡。”
祁紅正要說點什麼，楚明明突然從房間裏走出來，說：“姐姐，哥哥，再見！”
穆際雲回頭笑着看她，“過幾天帶你出去玩。”
“好！”楚明明說，“那我等你和姐姐呀。”
楚明明望着穆際雲的笑臉落在祁紅眼裏，總覺得有些突兀。
她的目光又慢慢挪到楚昭昭身上，慢慢的，她突然覺得……楚明明這麼喜歡穆際雲，難道是因為楚昭昭？
她原本要說的話說不出口了，就看着楚昭昭和穆際雲離開，而楚明明的笑臉也慢慢淡了下來。
“阿……阿姨。”楚明明說，“那我先去看書了。”
祁紅躊躇片刻，點了點頭。
*
穆際雲和楚昭昭出來后，發現天陰沉沉的。
他望着天，說：“今天會下雨嗎？”
楚昭昭籠着領口縮了縮，“應該不會吧，冬天很少下雨的。”
穆際雲將她摟在懷裏，往車庫走去：“下雨就下雨吧。”
兩人上車后，穆際雲問：“回家嗎？”
“回我爸媽家吧。”楚昭昭說，“以後我周末都回家陪爸媽吧，以前都有明明陪着，他們最近應該很寂寞。”
“好。”穆際雲往楚昭昭爸媽家開的時候，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調轉車頭，往商場開去。
“怎麼了？”楚昭昭說，“去哪兒？”
穆際雲說：“我不好空着手去吧。”
楚昭昭眸光閃了閃，隨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穆際雲到商場后，大包小包買了一堆東西放到後備箱，然後才信心滿滿地往楚昭昭家開去。
他們到時已經下午六七點了，穆際雲雙手拎着東西，而楚昭昭則翻包找鑰匙。
她輕輕打開門，卻發現家裏安安靜靜的。
楚爸爸坐在沙發上發獃，不知道在想什麼，而楚媽媽拿着水壺在陽台澆花，但花盆裏的水快漫出來了。
楚昭昭看到這場景，心口驟然一酸。
“爸，媽。”楚昭昭輕聲說，“我回來了。”
楚爸爸和楚媽媽同時回頭，兩人都有點懵，隨後才說：“啊……回來了啊，吃飯沒有？我們沒準備什麼菜，我現在下去買。”
“沒事。”穆際雲說，“隨便吃吃就好。”
楚媽媽慌亂地放下水壺，摘下圍裙擦了擦手，說：“我現在出去買菜吧。”
“不用了。”穆際雲把東西放下，說，“外面颳風太冷了。”
楚爸爸也站了起來，正要朝着他們走，楚昭昭就過去扶住了他，“爸你坐着吧。”
楚爸爸點點頭，坐下后，看見了穆際雲帶來的東西，又立馬移開了眼睛。
穆際雲竟有些局促，四處張望了一下后，才說：“叔叔，阿姨，我帶了點禮物過來。”
他把東西拎到客廳桌上，說：“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麼，隨便買了點。”
楚爸爸和楚媽媽看着堆在桌上的東西，有些汗顏。
這叫隨便買點？
有錢人的世界他們不懂。
“對了，今天我去看明明了。”
聽到楚昭昭的話，原本打算往廚房走的楚媽媽頓時停下了腳步，“怎麼樣？她還好嗎？”
“她很好，不要擔心啦。”楚昭昭笑着說，“媽，我幫你做菜。”
“不用不用，你上班那麼累。”楚媽媽把楚昭昭推出去，“我來就好。”
楚昭昭回頭，看到客廳里的穆際雲和楚爸爸，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竟還有些滑稽。
幸好楚媽媽做飯做得快，大家上桌吃飯後氣氛便和諧了許多。
只是當楚昭昭看到他們還是習慣性地把楚明明的碗筷擺出來時，還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桌子旁邊擺了一瓶酒，楚爸爸習慣晚上喝點兒，給自己倒上的時候，下意識地看着穆際云：“你……來點嗎？”
“喝吧。”穆際雲說，“我陪您喝。”
楚昭昭原本想阻止他們倆，但看着楚爸爸眼裏有微微的笑意，便沒說什麼。
但飯後，問題就來了。
楚昭昭決定留下來過夜，於是穆際雲的去留就有些尷尬。
一家三口都盯着他看，穆際雲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說：“我開車來的。”
楚爸爸立馬訕訕地說：“哎呀我剛剛忘了，早知道不該叫你喝酒的。”
“沒關係。”穆際雲說，“應該的。”
楚昭昭看了他一眼，穆際雲立馬笑着說：“不是嗎？”
楚昭昭：“……嗯，應該的。”
穆際雲滿意地笑了笑，四處張望了一下，“我去附近找個酒店。”
楚昭昭家在離市中心比較遠的地方，下樓後有一段長長的小路才到街區。
這裏的居民似乎都睡得比較早，路上沒什麼行人。
穆際雲問：“你送我出去？”
楚昭昭點頭，穆際雲說：“那我不是一會兒還要送你回來？”
楚昭昭當時出門沒想到這個問題，她愣了一下，說：“我一會兒自己回來就行了，這條路我熟悉。”
穆際雲沒說什麼，牽着她慢慢走。
這條小路的路燈有的壞了，有的苟延殘喘，照得兩人影子殘缺不堪。
楚昭昭想到穆際雲第一次送她回家，也是這樣的場景。
不過一年時間，竟有恍然隔世的感覺。
當路徑開闊，也能隱隱看到商店的燈光。
楚昭昭找到一家酒店，說：“這是我們這兒最好的酒店了，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慣。”
“沒關係。”穆際雲去前台開房，前台小姐看了一眼楚昭昭，說：“麻煩出示一下身份證。”
“啊……我不住的。”楚昭昭說。
前台小姐“哦”了一聲，沒有細究，給穆際雲開了房。
上樓后，穆際雲說：“我有點暈，先去洗個澡。”
楚昭昭說：“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穆際雲拉住她的手腕，“昭昭，我今天……”
等楚昭昭回頭看着他后，他才繼續說：“我今天，是正式拜訪你的爸媽。”
楚昭昭還是怔怔地看着他。
“你明白我意思嗎？”穆際雲問。
楚昭昭低低地“哦”了一聲。
“哦什麼哦？”穆際雲說，“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知道了。”楚昭昭說。
穆際雲手臂一收，將她摟進懷裏，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他的氣息裏帶的一點點酒味也被無限放大。
像回到里在雲煙府邸的時候，他身上的煙酒味道讓楚昭昭日日忐忑又緊張地面對他。
而此刻也一樣，楚昭昭有些忐忑，也有些緊張。
“昭昭，這是第一次。”穆際雲說，“我要是有哪裏做的不好，你可以告訴我。”
“知道啦！”楚昭昭想到爸媽還在外面，掙脫出來，低聲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穆際雲低頭笑，“好，明天說。”
楚昭昭要走，穆際雲卻說：“你等我一下吧，這麼早，我也睡不着，一會兒送你回去。”
*
楚昭昭便在床邊坐着，無聊地看電視。
突然，穆際雲的手機響了一下，楚昭昭低頭看，界面上顯示是雲煙府邸推送的短訊。
正好這時候穆際雲出來了，他洗了頭，發燒還帶着水珠，幾滴落到肩膀上，打濕了衣服。
“去把頭髮吹乾。”楚昭昭把吹風遞給他，“對了，我剛剛看到你一條短訊，你又去雲煙府邸喝酒了？”
穆際雲拿着手機看了一眼，“是賬單推送。”
他再細細地看，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我這是不是也算是給明明出了份力啊？”
提到這個，楚昭昭莫名還是有些心酸，什麼都沒說，拿起吹風機幫穆際雲吹頭髮。
不一會兒，穆際雲的頭髮幹了。
穆際雲直接抱着往床上一倒，一米五的床便顯得有些擁擠，“陪我躺一會兒。”
楚昭昭慢吞吞地躺了上去，一點點往他身旁挪。
或許是她動作太慢，穆際雲有些不耐煩，親自動手把她抱了過來。
“昭昭。”他低聲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早睡過。”
楚昭昭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我們做點別的事吧。”
說完，不給楚昭昭反應的時間，穆際雲便翻身壓了上去。
他細細地舔過楚昭昭雙唇，一點點地探入，伴着齒間淡淡的煙草味兒，慢慢瀰漫到了楚昭昭唇齒間。
今晚，他格外溫柔，似乎把楚昭昭的唇舌當作一個珍寶一般，只是細細地品味。
楚昭昭以為也就這樣了，但當他的雙手慢慢探入楚昭昭上衣后，她才恍然驚醒，摁住了他的手。
“穆老師……”
“我會慢慢的。”穆際雲舔了舔她的耳垂，“輕輕的。”
楚昭昭：“……”
他的手又深入了些，楚昭昭有些氣緊，再次抵着他的胸，說道：“可、可是……沒有那個。”
穆際雲含糊不清地說：“我錢包里有。”
楚昭昭沒聽清：“什麼？”
穆際雲乾脆起身，抓起一旁的外套，拿出錢包，“我說，我錢包里有。”
楚昭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道：“你怎麼會在錢包里準備這個？”
穆際雲慢條斯理地拿出來，“你看，你又要逼我說一些直白的話。”
“好了你不用說了。”
這一晚，穆際雲將溫柔政策貫徹到了頭。
慢慢的，輕輕的。
*
夜裏十點，楚昭昭是時候回家了。
穆際雲又穿好了衣服送她回去，到家時楚爸楚媽已經睡下，穆際雲站在門口，親了親楚昭昭的額頭。
“晚安。”
*
第二天一早，楚昭昭和穆際雲醒來時，楚媽媽已經出門去上班。
楚爸爸已經很多年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早早就在客廳里坐着看電視。
“起來了？”
“嗯。”楚昭昭穿好外套，說，“我去找穆老師。”
楚爸爸點點頭，“帶他去吃張阿姨家的米粉，好吃嘞。”
“好。”
楚昭昭到酒店時，穆際雲剛起床，正在洗漱。
楚昭昭走進去，伴着嘩嘩嘩的水聲，說：“下次你不要再喝酒了。”
“嗯，好。”穆際雲彎腰用冷水沖了一把臉，“我確實很少喝酒了。”
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臉，抬頭說：“不過今晚，我還得喝酒，而且你要跟我一起去。”
“什麼？”
“段驍。”穆際雲說，“你該正式和他們見一面了吧。”
若是別人，楚昭昭定能一口答應。
但那個人是段驍，楚昭昭還是有些抵觸。因為他和穆際雲一樣，在雲煙府邸見過她最狼狽的樣子。但他和穆際雲不一樣的是，他只是個看客。
“你別擔心。”穆際雲說，“他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很了解他。”
楚昭昭抬頭看着他，見他不緊不慢地刷牙，口齒不清地說：“要是他哪裏惹你不高興，揍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