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探親假是兩天半,到了第三天，尚桑仍然是一個人呆在家中，他打開學校分發的學習筆記本,開始播放理論錄播課程。

但進度條飛奔了一大半,除了“同學們好”這句話,其他內容他都沒聽進去，感覺腦子裏內存已滿,塞不下任何東西。

而把他大腦內存擠滿的,是爸爸的行蹤。

這兩天,林寰總是深更半夜才歸宿，為了不吵醒尚桑，他走路像貓鼬一樣,但就算是被無限縮小的聲音,也逃不過尚桑的耳朵。

因此,尚桑感到焦心。其實按理說，“夜不歸宿”和“深夜歸宿”才是林寰的風格,如果他在晚飯之前回來,那才是不同尋常。

可是以前的案子，尚桑不知情，並不知道危險程度，所以可以把爸爸的晚歸，歸因於警察的職業作風。但現在這個事情,他就是見證人,看昨天爸爸的反應,他猜到事情處理起來並不簡單，況且他隱隱覺得，那個威脅齊珂的男人，似乎可以一手遮天，不然也不會在聯盟直屬的學校里為所欲為。

被焦慮和擔心支配着，尚桑變得敏感，晚上林寰未回家之前，他根本睡不着。

第三天晚上，尚桑關掉了筆記本，依舊在床上干躺着。他睜着眼睛直對房頂，連數羊都數不進去，只能把大腦放空，望眼欲穿地等爸爸回家。

度秒如年，尚桑挨到了凌晨三點，終於聽到外面脫雨衣的聲音。他一下子翻身下床，踮着腳來到客廳。

林寰察覺到尚桑的靠近，便索性把燈調開，父子倆在客廳里對視着，一個比一個面容憔悴——林寰是因為工作所累，尚桑是因為擔心他的工作所累。

“爸爸，今天我給齊珂打了個電話，他說你昨天去找過他。”

林寰一愣，見瞞不住尚桑，便點了點頭。

他確實去找過齊珂，不過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要取得那個男人的信息和搜集犯罪證據，必須要有齊珂的配合。昨天見面時，他預想的第一步是取得孩子的信任，沒想到他還未開口，齊珂就叫出了“林叔叔”三個字，後來他才知道，尚桑給他看過照片，他知道他是警察，他信任尚桑，所以也信任他。

已經取得了信任，林寰的詢問工作相當順利，他問了齊珂很多事情，雖然有的東西難以啟齒，但為了偵查工作，他還是事無巨細地問清楚。

從齊珂口中，林寰得知很多有用信息，同時內心受到了十級地震般的震撼，他當了十年的警察，接手的案子已經數不勝數，原以為對所有的案件有了免疫力，沒想到還是他太嫩，對世界的認識嚴重不足!

原來犯罪，真的可以沒有底線。

最後，林寰把齊珂送到了一個老婦家中，老婦的家和南相市隔了三個省，而且在消息閉塞的貧民區里。

林寰三年前和當地警察合作，幫老婦人破了她兒子的謀殺案，她對他感恩在心，並央求他，如果在以後的破案中遇到有失去雙親的孤兒，請交給她來收養，如果以後幾十年都要她一個人度過，還不如跟隨兒子一起升天的好！

離開老婦家的時候，林寰特意囑咐齊珂，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和別人提起，也暫時不要外出，以免那個男人會殺人滅口。

齊珂知道林寰是在保護自己，他承諾，一定會按照林叔叔所說的做。

此刻在家中，心裏裝着千斤的東西，林寰面對尚桑說不出一個字。他不想給尚桑灌輸這方面的內容，他寧願他永遠不知情。

“小闌，我回來拿點東西，馬上又要出門，如果我明天凌晨零點之前沒有回來，你就離開家裏，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找機會去航空站，乘坐後天A217號民航飛船前往厄美，你的小姑媽會在站台接你。”

尚桑聽這話就急了，這和遺言有什麼區別？而且還是“緩刑”的遺言，要他度日如年地去見證它“生效”。

“爸爸，我不要你出事!”

尚桑其實很想撲過去抱住爸爸，黏在他身上不要他走，但他從小就沒有大哭大鬧的習慣，而且也早熟地明白一個道理——他雖然是他一個人的爸爸，但也是很多人的警察叔叔。

林寰把雨衣上的水快速擦乾，拿起錄音筆放進衣兜里，對尚桑說:“我不會出事的，我只是怕你出事，你如果不在我身邊，我辦事會認真一些，好嗎？”

尚桑抬頭凝視着他，兩眼睛周圍一圈粉紅，鼻尖也紅紅的，但還是死憋着，不敢吭聲，怕一張嘴，就是“哇——”的一聲。

林寰快速走過去抱了抱他，沒等尚桑的小胳膊攬住他的腰，他就轉身出了門，身影隱沒在密匝的雨絲中。他走得那麼匆忙，不是不想見尚桑大哭，而是怕自己也濕了眼睛。

目送着爸爸離開，尚桑把眼淚一股腦倒回去，他覺得現在哭太不吉利了，相反，他應該滿懷期待地等爸爸回來，聽到爸爸的好消息:又一件驚天大案，在我手裏變成小菜一碟了！

虎子無犬父，尚桑一直堅信這個道理!

這一天，尚桑沒有打開筆記本電腦，而是抱着熒光電子鐘，把它調到精確到秒，坐在沙發上凝視屏幕上數字的變動，好像一個個數字是有特殊意義的密碼，可以向他傳達消息，讓他知道外面發生的一切。

這一天，屏幕上的數字由5:12:15變化到了23:54:26。

尚桑快要呆坐成木乃伊，渾身上下一動不動，只有眼睛在眨，眼珠緊盯着那不斷變化的秒位數。

還有五分三十秒，尚桑清楚地知道希望已經渺茫，但他想堅守在最後，也許最後一秒，門會突然打開，爸爸的身影出現在門后，即使精疲力盡，即使遍體鱗傷，但總歸是行走的大活人。

23:59:30……31……32……

尚桑的呼吸跟着數字的變更而顫抖，在秒位到達49時，大門突然傳來提示音。

手裏的電子鐘掉到地上，他從沙發上彈起來就要去開門。但接近門的那一剎那，他的理智終於戰勝了僥倖心理——如果是爸爸，可以用指紋開門，門內怎麼會響起有來客的提示音呢？

尚桑警惕地去看顯示屏，卻發現外面空無一人，只有一片茫茫夜雨。

他還是開了門，小心翼翼在看了一圈后，發現並沒有人影，卻在地上發現了一塊小巧的閃盤。

沒有見到爸爸，尚桑心裏一落千丈，但他安慰自己，也許這閃盤是爸爸送回的，有重要消息藏在裏面，只是他現在不方便現身。

尚桑把閃盤撿起來，回到屋內后，便立刻把它接在電腦上，打開之後，他發現裏面有一個視頻，還有一個Word文檔，考慮到視頻的內容比較直觀，他先把視頻打了開。

隨着進度條的移動，尚桑的眼睛紅了，不久前被憋回去的淚水，終於噴涌而出，他沒有抽泣，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眼裏靜靜地掉落，打濕了他的手掌。

視頻播放完后，尚桑咬着牙，差點暈厥過去，他緩了好一陣，才清醒過來，強忍着去點開文檔，希望裏面有關於爸爸的最後一點消息。

Word頁面彈出后，雪白的背景上，只有一個斗大的文字，明明是黑體，卻彷彿滴着鮮血。

跑

一個字佔了一個屏幕。

尚桑倒吸着冷氣，只覺得這個字比半夜看的恐怖片還可怖，直讓他頭皮發麻，腎上腺激素狂飆。

他轉頭，只見時鐘上的時間已經到了——12:30:27。

他沒有遵守承諾，在半夜十二點離開家裏。

尚桑拔掉閃盤，把它牢牢攥在手裏，既然破了承諾，那就一破到底吧——他不會躲起來，而是要帶着這個視頻，去警察局找爸爸，確認這個視頻是捏造的！

尚桑換好鞋，剛準備開門，卻見屏幕里赫然出現兩個人影，他們戴着防輻射面具，手裏托着激光槍，正試圖把門整個切開!

尚桑猛地往後退去，高能亮的激光可以幾十秒之內把防盜門給一分為二，所以留給他逃跑的時間，連打個完整的哈欠都不夠。

他快速冷靜下來，從抽屜里取出夜視鏡戴上，然後從陽台的窗戶邊，翻身跳了出去。

只是沒料到對方早已在他家周圍設下紅外線報警器，他翻身落地的瞬間，觸犯了紅外線，使報警器大作。

周圍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排山倒海般向他聚過來。

尚桑撒腿就跑，往深街小巷裏鑽，希望能儘快把那些殺手甩開。他們是成年人，經過特殊訓練，而且可能有交通工具，跑得肯定比他快，他只有藉助夜色的掩護，逃離他們的追蹤。

尚桑跑了很久，幾乎要精疲力盡，但身後的腳步聲沒有停止，並且越跟越緊。他心裏最後一絲僥倖也破滅，身後的殺手應該戴有紅外線眼鏡，可以在漆黑的夜裏追蹤人體。

心裏一泄氣，尚桑步伐不穩，摔了一跤，抬頭時，正好看見酒吧門口有輛車，那是是輛共享自動駕駛汽車，是酒鬼們的最愛，喝得醉醺醺時，在汽車導航里輸入目的地，就可以一路睡到回家。

此刻見一個醉醺醺的人還沒有上車，尚桑趕忙翻身上去，把車門關上，然後快速在屏幕里輸入警察局，並選擇了最近的那條路線。

得到指令，汽車立刻啟動，燈光和夜視行路儀同時打開，穩穩噹噹地在路上飛奔起來。

在汽車行駛穩定之後，尚桑終於分神去打量後視鏡，他本以為會把殺手們遠遠甩掉，沒想到他們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來幾輛摩托車，堅持不懈地緊隨在後。

尚桑用拳頭砸了一下方向盤，他恨不能現在手裏有把機關槍，對着後面一通掃射!

黑夜裏，汽車和摩托車在進行賽跑，雙方實力一時難分伯仲。

到了後來，尚桑沒有再心急，只要保持一定距離堅持到警察局，就相當於是勝利——他就不相信到了警察局，那群殺手還敢明目張胆地動手!

他正想着，突然從後視鏡中瞟見的摩托車上銀光一閃，一支機械手從車頭上射.了出來，尚桑只覺得車身一震，他正準備調高車速，三隻機械手緊跟其後，抓嵌進了汽車的鋼板車身。

他的身體猛地往前一傾，兩邊倒退的風景一下子變為靜止的畫面——車被牢牢抓住了，正停在一座大橋上，周圍並沒有其他車輛!

幾秒鐘后，一梭子彈破窗而入，尚桑趕緊把身子低下，車的後方和左方同時有子彈射入，他可以感覺到持槍者在快速靠近，想把他解決在汽車內。

他來的時候緊靠右行，汽車右面不遠處應該就是橋邊，尚桑知道一直躲在車裏不是辦法，他在心裏倒數了幾聲，然後在槍彈聲中，貓着腰從右側車門滾了出去。

他在地上匍匐前進，一直到了橋邊，然後爭分奪秒地一躍而起，準備從橋上翻下去。但剛剛跳起來，一顆子彈便射入他的背脊，他感覺胸腔里麻脹起來，像猛地被鎚子擊了一下。順着子彈的衝力，他的身子越過橋石欄，猛地墜入江中，還沒有感受到水的衝擊力，就陷入了昏迷。

昏迷期間，尚桑覺得自己做了個夢，他覺得那是夢，但又不敢肯定是夢，他在夢裏行走，卻一直走不到盡頭。

三年之後，他的夢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周圍一片灰暗，一張臉龐出現在他的視野里，見他醒來，那張臉上並沒有出現驚喜之色，甚至連聲音都波瀾不驚——

“你好，這裏是Sin基地，恭喜你成為第211號隱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