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安倍晴明在八重的治療下蘇醒,小姑娘對他重申了感謝一目連的要求,臉色依然蒼白的陰陽師微笑着答應下來——是貴族式典雅又帶着狡猾的微笑。
隔天清晨,剛剛把丑時送回家的八重踩着樹梢往回走準備補眠,在半路上感覺到了熟悉的靈力,循着靈力傳來的方向落到地上,看見的是安倍晴明,以及一位褐色頭髮,身材高挑的男性神將。
“八重小姐,早上好。”
安倍晴明和神將六合是同時注意到八重的,一個笑着打起了招呼,一個僅以目光示意,沉默得很。
“兩位早。”八重先回應了安倍晴明的問好,然後問他,“你從哪裏打聽到了我的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咒,妖怪的名字被陰陽師喊出來,不止是簡簡單單一個稱呼。
安倍晴明笑着:“八重小姐可是很有名的哦。”櫻花妖怪八重喜歡收集故事,而且很會講故事,她的故事沒有青行燈的可怕力量,於是天性八卦的小妖怪們都樂於聽她講故事,也樂於將自己聽見的故事告訴她,一來二去,周圍大大小小的妖怪,甚至是有通靈之力的人類,都知道了神社下住着溫和無害、有很多故事的八重。
陰陽師從袖子裏掏出一隻小巧精美的絹布袋,遞到八重面前:“給你的。”
八重猶豫了下,安倍晴明不會是壞人,但妖怪嘛,對陰陽師保持警惕總不會錯,她沒有接,問:“是什麼?”
問題出口,八重感覺到神將六合的視線輕輕的掃了過來,並沒有什麼特殊含義的看了她一眼。
八重不懂他這一眼是在看什麼,於是側頭去看他,卻見六合的視線已經轉到晴明身上了。他看晴明的眼神就要有意思多了,雖然感情波動仍不強烈,但卻明明白白的傳達出了“哄小孩子不是這麼容易的吧?”的意思來。
八重:“……”
沒能成功的一上手就哄到八重的安倍晴明毫不氣餒,依然揚着他標誌性的微笑。作為陰陽師,他自然察覺到了八重對他的警惕,索性拉開了袋子的封口,將裏面的東西往自己手上倒:“是金平糖。”
小粒小粒的糖果五顏六色,反射着林間透明的陽光,落在安倍晴明白皙的手心裏分外好看,一顆顆像是閃爍的星星。
“嘗嘗嗎?”
八重……小孩子模樣的八重完全禁不起誘惑,伸手捏了一顆送進嘴裏。經過人工萃取的純粹甜味瞬間俘獲了她的味覺,讓小姑娘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安倍晴明給了六合一個得意的眼神。
六合:“……”小妖怪真是好收買啊。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陰陽師收買了的八重提着糖果袋,陪着安倍晴明一起往山上走——拿了人家的東西,懂禮貌的小妖怪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先跑。
“你今天來做什麼?”路上,八重問陰陽師。
“當然是來對一目連大人表示感謝啊。”安倍晴明理所當然的回答。
“誒?”
八重想着來祭祀神明,怎麼也得帶點祭禮呀,空着手來一點都沒有誠意。
然後她想到了自己手裏的金平糖,後知後覺的回憶起來,陰陽師好像是種永遠不需要肩扛手挑的神奇物種,想要什麼畫一道符咒,自然有式神為他們效勞。
想到這裏,八重不由的看了眼六合。
身後突然傳來的沉重的腳步聲,以及一聲開朗的招呼:“喲,八重!”
“啊,好久不見。”八重回頭一看,是赤着上身,肌肉像岩石一樣結實的山童,他肩膀上扛着岩石製成的大鎚子,而錘柄上掛着一隻巨大的口袋,袋子沒封口,有香味飄出來。
是祭禮的香味。
“辛苦你了。”
隨着晴明這一句話出口,八重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到達了山頂。
神社破敗的鳥居就在眼前。
到了這裏,山童沒法再往前走了,他從石錘上解下布口袋,放在地上,語氣毫不在意:“願賭服輸嘛。”
看樣子是和安倍晴明打賭輸了,這才做了一路苦力。
“八重,下次再找你聽故事。”
“好的,等你喲。”八重沖他揮揮手,心裏山童這個二愣子一轉頭肯定把自己的話給忘了,天知道這個以後是什麼時候。
揮手送走山童,八重深吸一口氣,轉頭看神社,鳥居紅漆斑駁,其後的屋舍,也都是久經風霜的滄桑模樣。
安倍晴明送出一張符咒,包裹中的祭禮排着隊往鳥居后飄去。然後安倍晴明也跟在祭禮隊伍後面走了進去。
八重跟在他身後,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一目連的神社。
然後,她看見了陰陽師的祭祀。
在八重搜集的故事中,皇宮大內的祭祀需要至少十幾位陰陽師共同完成,但此刻,安倍晴明一個人就撐出了十足的氣勢,翻卷的靈力吹動周圍的樹木,一片清越的沙沙聲中,信仰之力化為點點星光投入神社主殿,構築出往昔的恢弘模樣。
一目連就在那裏,在主殿門前,看着當代最強大的這位陰陽師以一人之力,完成一整場規模龐大的祭祀。
一場祭祀結束,安倍晴明鬢角冒汗,他笑眯眯的說:“如果有什麼事需要用到我安倍晴明,到一條橋上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話說到這裏,就是告辭的意思了。
八重正想着要不要送來祭祀的陰陽師下去,卻聽見安倍晴明先開口了:“八重小姐,不送送我們嗎?”
“祭祀之後靈力充沛,山上的各種陣法結界都激活了,”他笑眯眯的補充道,“我們這些外人,很容易迷路哦。”
八重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心裏覺得他的話水分很大,但送一送是該有的禮貌,於是她點了頭:“稍等一下。”
小姑娘跑上前,把手裏抓着的金平糖放在了祭台上,沒敢抬頭看一目連,小聲快速的說著:“雖然我吃掉了幾顆……一目連大人不要嫌棄哦……真嫌棄的話,就扔掉吧。”
她生活在神社下,在一目連的庇護中,卻從沒給這位神祇供奉過什麼,想想實在慚愧,只能借花獻佛一回了。
然後她逃似的一轉身:“走啦,我送你們下山。”
等到了看不見神社鳥居的位置,八重眨眨眼,問安倍晴明:“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孩子模樣的妖怪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沒有半分稚氣。
“八重小姐真是聰明。”安倍晴明神色不變,回答她,“我這裏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親眼看看?”
八重是謹慎的:“那得看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了。”
這個故事發生在皇宮中。
安倍晴明用柔和的聲音,在晨曦之中,講述了一個屬於夜晚的詭譎故事。
皇室高貴典雅,同時更是富有的,皇宮中藏着無數珍寶,自然也吸引了膽大妄為的竊賊趁着夜色潛入偷盜。
“那已經是一旬前的發生的事了。傳來慘叫聲的,是收藏珠玉用的宮殿。”
等守夜的武士們急急忙忙的趕到時,只看見殿門前橫卧着一具屍體,屍體用布巾矇著臉,手上還握着盜竊專用的工具,而宮殿大門已經洞開了。
皇宮戒備森嚴,潛入並非易事,遇見盜賊們守夜武士通常會活捉對方,審問他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但這一次,連資歷最深的武士都忍不住說:“真凄慘啊。”
死者死狀凄慘:“明明第一刀已經了解他的性命了,卻還往他身上又砍了好幾刀。”
宮殿門前被鮮血的腥味充滿了,宮人們忍着噁心,廢了好大的勁才清理乾淨了地面。
邁下最後一級神社台階,就看見了安倍晴明的牛車,陰陽師撩起車簾,對八重做了個請的手勢。
八重回頭看了眼,蜿蜒的山道被樹木的綠意遮擋,在這個角度,她看不見一目連的神社。
八重登上了安倍晴明的牛車。
安倍晴明也上了車,放下帘子,繼續他的講述:“守夜武士們想要知道是哪個冒失鬼殺了這名盜賊,但清點人數,卻發現這一班的武士都在這裏,根本沒有人離開過隊伍。”
陰陽師講着故事,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根澆着厚厚糖漿的蘋果糖,遞給了八重。
沉浸於故事中的八重無知無覺的接過,舔了口糖問他:“會不會是另一隊武士呢?”
口腔里充斥着甜味,八重低頭看手裏的東西,一臉懵逼。
安倍晴明輕笑一聲:“他們也是這麼想的,因為與另一隊武士關係不好,所以也沒有去詢問。”
反正沒丟東西,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昨天深夜,又一具屍體被發現了。”
守夜武士同樣是在聽到慘叫后趕去的,這一回屍體出現在收藏金銀器具的宮殿偏門。
“被殺死的,是一位皇宮武士。”
鑲嵌着寶石的黃金器皿掉落在他的血泊之中。
“有一名巡夜武士看見了行兇者的身影。是個身着盔甲的,有着一頭長發的女性。”
武士高喝着追趕,女性的身影卻在轉角處消失了。
巡夜武士清晨一下職就找到了安倍晴明,斷定說:那不可能是人類。
八重咬着蘋果糖,彎起眼睛,學着晴明的樣子笑起來,意圖裝出高深莫測的模樣來:“那名武士,是不是叫做源博雅?”
“正是。”
“那你或許可以問問他,那名女性,是不是消失在了收藏刀劍的宮殿附近。”
“哦?”安倍晴明興緻盎然的注視着八重,“八重小姐對那名女性有所了解?”
“就算我不知道,安倍晴明……”八重改口換了個更親近的稱呼,“晴明大人也肯定能抓到她吧?”
“八重小姐是想對我說什麼嗎?”安倍晴明單手撐着下巴,笑眯眯的問她。
與陰陽師的隨意不同,手裏拿着蘋果糖的八重坐姿端正,雖然是小孩子模樣,但她身上的氣質絲毫不遜於在宮廷中生活了多年的女官們,端正、沉穩、典雅,是一種能讓聽她說話的對方也認真起來的嚴肅:“我的故事裏有一名生活在皇宮中的女性妖怪,長發,使用一柄大刀,非常善於戰鬥……”
“她是誰?”
“名字是最短的咒……陰陽師想知道妖怪的名字,總得付出些代價吧?”
安倍晴明笑嘻嘻道:“金平糖加上蘋果糖也不夠嗎?”他的笑容輕鬆,卻帶着老謀深算的味道。
八重也笑,是貴族式的矜持,卻因為高高在上而帶着某種侵略性。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外表是不是孩子了。
“不夠。”她斬釘截鐵的回答。
“誒呀,”安倍晴明誇張的感嘆起來,“那八重小姐想要什麼呢?”
“我不會陰陽師的祭祀……我想知道,妖怪的信仰,怎麼樣才能傳達給神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