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明殷朝景元二十二年,會試同名替考案被東廠查明后,會元一位成了空缺。

然而皇上仁善,特賜涉案的書生簡玉珏貢士身份,允其若是過了複試,便能有殿試資格。

複試畢,簡玉珏出乎眾人預料地奪了魁首,禮部摘選貢士前三百,定於五月參與殿試。

殿試只得一天,日暮交卷,經受卷、掌卷、彌封等官收存,再由八個考官批審,最後則是皇上過目。

五月二十一那日,李掌柜站在皇宮宮城外的長街巷尾,從初露微曦到落日餘暉,等了一整日,終於等到簡玉珏,遠遠看着,他的眉頭微攏,似有愁色。

簡玉珏走近,知道李掌柜在此處等他,是以看到的時候並沒有驚訝,“李叔,我們回去吧。”

李掌柜估摸應該是發揮的不盡人意,不是不信玉珏,而是這陣子發生太多事,人非草木,怎麼會絲毫不受影響呢。

他忖道:“玉珏,這次能進殿試也算是多了一份經驗,了不得老頭再陪你三年,你還年輕,不算什麼大事。”

簡玉珏聞言臉上忽爾舒展,指腹揉了揉眼尾,帶着笑音道:“李叔,我只是餓了。”

李掌柜一拍腦袋,哭笑不得,“好,好,我們回去,豬肉餡兒的餃子都包好了,只等着下鍋嘞。”

“嗯。”

...

因着替考一案,殿試比往年晚了月余,是以閱卷的時日便縮短至了五天。

到了皇榜張貼之時,應天府署門外,以鼓樂奏聞舉子生員,並以官用傘蓋儀從送狀元喜報。

簡玉珏之前的替考一案已是滿城聽聞,加之他出色的容貌和新科狀元的身份,立時令得全城沸沸揚揚,他的際遇,簡直是比戲院裏的戲文還要傳奇啊,絕對值得人們津津樂道好一陣子。

永安街隔壁的菜市,是百姓民間的消息最靈通之地,這兩日,說的最多的自然也是新科狀元簡玉珏,他的名聲太盛,甚至叫人想不起一甲后兩位的榜眼和探花是何許人。

“哎,你聽說了沒,這屆的狀元正是珽方齋修書的那個窮書生。”

“當然聽說了,不就是之前替考差點進了東廠牢獄的那個。”

“他可不是替考,皇上都下旨說了他是被冤枉的!不然咋給他機會去殿試。”

賣大白菜的老婦在一旁聽了,得意道:“你們只不過是聽過,他可是到我這買過菜的,長得模樣可俊了,比女娃子還俊!”

李掌柜買菜的時候經過,聽到這些心裏喜滋滋的,玉珏沒來過菜市,自然是這個老婦胡亂說,但都是高興事,李掌柜根本不會拆穿這個老婦,拎着買完的菜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舊書鋪。

舊書鋪門前站着好些慕名而來的人,把本就窄小的夕水巷子更是圍堵的只留了一絲進去的縫隙。

倒是簡玉珏依舊還是靜坐在櫃枱后對賬,與平日沒什麼不同,外頭的喧囂只隔了一道門檻,就好似不會入他的雙耳。

“玉珏,我回來了。”

“嗯。”

李掌柜現在看什麼都順眼,哪怕門口擠了那麼多人,不方便做生計,他也覺得高興。

偏偏簡玉珏的淡然模樣,一點都不似個新狀元,平日裏說話習慣也完全未變,李掌柜覺得就跟做夢似的不真切。

“玉珏,你說,你真的是狀元吧。”李掌柜咬牙傻問,歸第那日,他去寺廟還願恰巧不在京府,硬生生錯過了那番場面。

簡玉珏終於放下賬冊,抬頭笑了笑,“李叔,我明日還要去宮裏的恩榮宴,到時候拿到了冠帶寶鈔,你才能信我么。”

李掌柜哈哈大笑:“我就是太高興了,胡亂說說。”

“那你恩榮宴能不能碰到東廠的廠督?”

簡玉珏想起秦衍對着他的冷眸,“不知,不過,他似乎很討厭我。”

“怎麼會,這次皇上能給你貢士的身份,我看啊就是督主的功勞,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李掌柜當初求蘇宓時沒報什麼希望,誰知最後竟是真的多了一次機會,他沒什麼好東西報答,只得更認真地對待鋪子。不過此事,他生怕玉珏生氣就並未告訴他。

所以簡玉珏只以為是秦衍查明了真相,與皇上稟報之後,皇上施恩才給了他貢士的身份。

“嗯,好。”

***

新晉進士舉行的恩榮宴辦於殿試揭榜次翌日,由皇帝親賜旗匾銀兩以彰顯皇恩。

宴席前一日,依舊是儲秀宮西晒的那個小院子裏,朱景煜坐在木頭矮凳上,正僵硬地替蛋心洗澡,大概是手不得法,惹得胖貓很是不高興,一直扭着身子想溜出去,但奈何皇上的手勁大,它鑽了幾次不成功,守在門外的呂德海和雙福看了,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來。

“皇上,你不能這麼抓着蛋心,它會不舒服的。”

張月兒看着朱景煜修長的手指無處安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然地伸手抱過蛋心,

“皇上,你要這麼抱着它,再鬆開一隻手掬水去洗它.....”

張月兒邊說,手邊搭在橘狸的背上,順着黃毛撓了撓,蛋心舒服的瞄叫了一聲,再看向朱景煜的時候,彷彿帶着一臉的嫌棄。

木盆就那麼大,張月兒很輕易地就能觸碰到朱景煜,但她似乎沒覺察一般,低着頭自顧摸着蛋心,時不時地就不經意地碰一下朱景煜的手指。

“你.....”朱景煜感受到指尖偶爾觸碰到的柔軟,猶豫着開口。

他還未習慣觸碰,哪怕她在他心裏是與旁人不同的,可他還是覺得這感覺生疏,然而又奇異的讓人起貪戀,就像那日她死命抱着他的時候,那一種被人渴望和喜歡的感受,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到。

他想推開她,卻又本能地不捨得,話到嘴邊,還是沒能將‘不要碰到我’這四個字說出來,其實他最怕的是,她真的不願再碰他。

張月兒低着頭佯裝不知覺,其實臉早已微紅,她的心裏忐忑,生怕朱景煜推開她,好在他沒有說下去。

為了分散情緒,張月兒隨口找話題道,“皇上,聽呂公公說,明天有新進士的恩榮宴?”

“嗯?”朱景煜還在心底交戰,推開還是不推開,一時沒聽清。

“臣妾是說,恩榮宴。”張月兒抬頭看着朱景煜楞住的神色,狐疑地重複了一遍。

朱景煜沒留心,便以為是張月兒也想去,“嗯,除了新進士和主考,還有幾個近臣,只是普通的宴席而已。”

“你要是想去,也可以。”

“好啊!”張月兒雙眼笑成了月牙狀,語氣都是帶着欣喜。

“只是普通的宴席,你怎麼也這般高興。”宴席最是無聊,按着規制千篇一律,朱景煜只是想想都覺得無趣。

張月兒笑得明媚,“因為可以和皇上在一起。”

她的聲音不低,呂德海在外聽了捂嘴偷笑,朱景煜耳後粉紅,立刻背過身去,聲音卻發狠道:“朕不想替蛋心洗了,它也不喜歡朕,你洗吧。”

“噢。”張月兒沒看到朱景煜的神情,還以為他真的被蛋心氣到了,順從地接過胖狸,繼續洗起來。

“皇上,明日督主會去么。”

“嗯。”

“那蘇姐姐也會來啊,我都好久沒見蘇姐姐了。”

“應該會吧。”

***

皇宮的恩榮宴設在戌時,亦是與家宴一般設在了東華殿。

督主府的馬車上,蘇宓姿容明艷,穿着綉金線的碧霞羅衣,袍尾逶迤,大概是擔心袍長礙着秦衍,便自發與他對坐着。

秦衍正在看手中的書冊,蘇宓百無聊賴只好撐着下巴看着他。她膻口微張,媚眼如絲,和秦衍有了男女之實之後,風情更甚,此時雖只是平常地視線,但對於強忍了許久沒有碰蘇宓的秦衍而言,顯然太過勾人。

秦衍一直未翻過那一頁,終於扣下書冊,將書推向蘇宓,“看書。”

“嗯?”蘇宓放下手坐直身子疑惑地看向秦衍和他推過來的這本名叫竹書紀年的書簡,一看便是史書,可是為何要她看呢。

“督主,我要看這本么?”

“嗯。”

蘇宓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了書冊,認真地翻到了第一頁。

秦衍這才向後靠坐着,左手臂橫在軟墊靠沿,視線正好落在‘認真’看書的蘇宓身上。

他忍了這麼久,已是快至極限,若是蘇宓再像方才那般多看着他一會兒,他怕是能在這馬車裏就要了她。

“督主,為什麼我要看這本書啊。”

“為了你好。”

為了她好?蘇宓不懂秦衍的意思,反正也只能繼續看下去,可內容於她實在是枯燥,她雖未抬頭,還是尋着了其他的話頭說道,

“督主,聽說狀元就是我書鋪子裏的那個書生?”

秦衍原本心情尚可,但見蘇宓說起簡玉珏,聲音就不自覺冷下來,“嗯,這次恩榮宴就能見到他。”

蘇宓點了點頭,她是有幾分期待的,平日裏她私下不好隨意去見一個男子,這次有那麼多人在,倒是正巧了。

秦衍看蘇宓雖然眼睛盯着書,臉上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知道她是在想那個書生,冷笑了一聲,“給我讀出來。”

蘇宓的思緒被打斷,聞言愣了楞,看着秦衍臉上的冷色,督主怎麼又不高興了,於是她只得老老實實地讀出聲來。

讀書不比看書,分不了心,她便真的在這去京府的馬車上讀了一路的史書.....

***

恩榮宴擺在東華殿,前朝之時,恩榮宴曾設宴有成百人,聲勢浩大。後來先祖覺得太過鋪張,便改成了只宴請殿試前三甲二十餘名,分以進士及第,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

如此一來,規模自是比不上年節的晚宴,到的也大都是讀卷大臣、鑾儀衛使等,秦衍此去純粹是以皇上的近臣身份,算是陪陪皇上了。

筵席分列兩排,新科進士在左,主席大臣在右,為首的狀元,恰與秦衍的席位相對。

秦衍和蘇宓來的時候,主席大臣皆已入席,但對面的新科進士的席位卻是一無人在。

他知道蘇宓不清楚,回頭向右後輕道:“皇上親賜衣物,他們才會依次進來入席。”

這番耳語在外人看來自是親昵不已,引得場上發出幾句議論,不過,在秦衍似是漫不經心的眼神掃過之後,這些人突然就噤了聲,紛紛不敢再說話。

“皇上駕到——”通傳太監在殿門外高呼,殿內眾人皆起身施禮。

朱景煜步下玉攆,走近殿中,蘇宓見過皇上,也就沒有細細打量,只是跟着垂首施禮,在以皇上為首的隊列經過身前時,她突然聽得一聲‘蘇姐姐。’

那聲音細弱,但又很是熟悉,蘇宓腦中冒出了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好像是月兒?

“不必多禮,都落座吧。”

待這句話音一落,蘇宓才抬起頭,皇上身側的位置還有好幾個妃子,張月兒坐的也與皇上不近,但蘇宓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月兒趁着無人注意,右手擺至耳下,狀似整理碎發的模樣對着蘇宓輕輕揮了揮,蘇宓跟着笑着偷偷回應,想想她們也快有兩年未見,不知道月兒在宮裏過的開不開心,不過像月兒這般樂觀活潑的性子,好像也很難有不開心的時候。

朱景煜餘光看到張月兒的笑和與蘇宓暗暗的互動,嘴角微微上揚,他第一次覺得這宴席好像也有不無聊的時候。

“她叫什麼。”

身側秦衍的低聲傳來,蘇宓下意識回道:“張月兒,她也是交州江陵城的,督主不記得了么。”

秦衍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張月兒一眼,他怎麼會記得這些女子,但是,他再看向一直偷摸往那側瞥的朱景煜,以及陵安說的話,心下瞭然。

....

與往年一樣,由管事太監高喊筵席開始,皇上從后往前,依名序喊名賜服,以彰顯皇恩,寓意以後即是進了官場,也要記得陛下恩澤。

這等事朱景煜做了好幾次,是以賜服一直有條不紊的進行,不知不覺就到了最後的狀元一位。

對於新科進士的第一位,除了主席考官,眾人多少是有些好奇的,更不用說知道那書生是與自己長得相似的蘇宓了。

於是在場的人比起方才來,更加聚起了精神,敲鐘一響,殿牖門口出現了一個青色身影。

簡玉珏這次穿的是李掌柜好說歹說讓他換的新衣,其實不貴,只是不是從估衣店裏買的,而是去裁縫鋪做的一件長衫。

比起別的貢生還是略顯寒門,但他一副皎如明月,丰神秀逸的容貌,讓人根本不會再去在意他的衣衫。

簡玉珏的腳步緩和有序,背脊挺直地走近殿前時,絲毫不見緊張的神色。

蘇宓最初只是好奇,所以在簡玉珏進門時匆匆一瞥,隔得遠看的不真切,等他走近,蘇宓看清了差一點要跳起來。

或許別人只看得到他與蘇宓的外在的那幾分肖似,但蘇宓不止看得到,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

簡玉珏慣有的淡然神色,在走過蘇宓之時也起了一絲裂縫,他心口跳的很快,那種感受,與曾經那好幾次的鈍痛一樣,來的奇怪且根本無法消減。明明並未放餘光往右側,但卻奇異地能感受到灼灼的目光。

而一直盯着簡玉珏的不止蘇宓,還有張月兒。

女子生來比男子要敏感,朱景煜和秦衍雖都在不同時刻見過簡玉珏,但於他們看來,不過是長得相似罷了,這世間相像的如此之多,有什麼好放在心上的,但女子不同。

張月兒盯了一會兒,又朝着蘇宓看去,她覺得這兩人分明就是有着一種聯繫,就好像,他是蘇姐姐的弟弟一樣!

可蘇姐姐沒有弟弟呀,難道是堂表親?

兩個女子在不同的地方,都緊緊看着簡玉珏,這讓秦衍和朱景煜兩個人滿滿是悶火。

朱景煜的餘光瞥到張月兒的目不轉睛,方才還覺得這次的宴席有些趣味,現在只希望快快結束。連帶着看簡玉珏是百般不舒服,賞賜了狀元衣物,便讓他落了座。

宴席此時才算正式開始。

恩榮宴本就是慶賀之宴,在殿試翌次日,不會設太多拘謹,因此皇上允許下面的文官隨意敬酒談天。

簡玉珏坐下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對過,他不是一個好奇之人,但他無法忽略心中難以平復的輕顫。

在對上看到蘇宓的視線時,他一下子愣住了,這.....

明明是陌生的,從未見過的人,但此時兩人都不捨得移開眼睛,比起蘇宓偶爾和蘇嫻之間的感應,和這個男子,她分明感覺更甚。

蘇宓有一種猜想,可是,他不是李掌柜的外甥么...不,不是的,一定要去問清楚,在看到簡玉珏之後,這種想法更加強烈。

蘇宓的心裏都是簡玉珏的模樣和無法抑制的猜測,根本沒意識到一旁的已經快要到爆發邊緣的秦衍。

秦衍眸中的怒意和冷色火寒相形,下顎弧線如冰沿,他垂眸摺起袖袍,用着蘇宓恰巧能聽清的聲音,“你既然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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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相公是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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