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明殷朝的春闈由禮部在貢院主持進行,分為三場,各有三日。第一場在初九,第二場在十二,第三場則在十五。
所有的舉子皆是統一的先一日入場,后一日出場。
時間一晃而過,就到了會試頭場二月初九的那天,應天府城的東南方的貢院門前人流攢動,堵得水泄不通。
貢院坐北朝南,遍佈荊棘的三面圍牆高聳,牌樓、大門至公堂,東西文場之間是一條狹長的甬道,兩邊號舍數千間,之後考官的閱卷亦是在此地,
不知為何,昨天白日裏還是晴空萬里,過了子時,突然一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而後便是雨淅淅瀝瀝下的不停,倒是和四五月份的梅雨季一般了。
舉目望去一把把明黃色的油紙傘擠擠挨挨着,傘下是父母家人的殷切囑咐,縱是禮部派出的兩隊侍衛巡檢嚴防,依舊架不住那些考生們親眷的熱情。
旁人大都有父母兄弟,甚至有些還有妻兒,至少是四五個左右擁護,到了簡玉珏這邊,便只得李掌柜卷着着一條覆了油紙襯底的竹席並着一條薄被,大大咧咧地站在他對面。
簡玉珏沒有打傘,李掌柜就將自己的傘的大半不着痕迹地移向他那邊。
“李叔,你當真不用陪我三日的。”簡玉珏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裸.露着的手腕上感受到了絲絲涼意。他看向李掌柜小心地扶着腰的姿勢,雨天酸痛,定然是更難受的。
李掌柜卻是把傘往簡玉珏身上更靠近了點,藉著撫肚子的動作扶腰笑道:“玉珏,也不是只我一個,你看看他們,這種好日子,誰不來啊。”
簡玉珏順着李掌柜的手,看向街道對面。一長排的木傘撐起來竟似是銜接成了一道矮檐,雨簾后,大都是守着已經送完考生的家裏父輩。這些人皆是來在外陪考的,當然還是為了安裏頭考生的心。
“李叔,我不緊張。”
“我知道你不緊張,但老頭有點緊張...不呆這兒,我也睡不着啊。”李掌柜嘿嘿笑了兩聲,緊了緊懷裏的被子。
“嗯。”
快三年了,簡玉珏雖說外表溫潤安靜,但大概是身世的緣故,與旁人少有親近,但自從帶着李掌柜一道回青州時,他是真將李掌柜當成了親人,這世上,對他真心實意好的,統共就那麼兩個人,或許他自己都不覺,他的神色是多麼真切的溫柔。
李掌柜被他看的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就藉著轉傘柄,低頭遮掩換了個話頭,“對了,玉珏,福符帶了么。”
“帶了。”
如今初春,簡玉珏只着了一件舊的青矜,他從側襟袋拿出紅色的符袋,遞到李掌柜的面前。福符在寺廟裏的香案上放了月余才被請下來,附着了一部分的香粉,一齊帶進了這用來置放的紅綢袋子,原本密封的好,味道也淡,但如今天氣潮濕,不經意沾了水,符袋的香火氣更加濃郁。
李掌柜沒有接,推過他的手腕,“好,收回去省的沾了雨水,記得進去就擺在硯旁啊。”李掌柜頓了頓又說道,“還有你的吃食都帶了么,有沒有什麼漏的,。”
“沒有,李叔,你別擔心。”
李掌柜其實還有許多想囑咐的,可他覺得自己情緒太過緊張,生怕影響簡玉珏,“好了,快進去吧,待會兒查身還要點時間。”
“好。”
簡玉珏走至一半,突然轉過身來,對着李掌柜溫柔地笑笑,“李叔,相信我。”
李掌柜被簡玉珏眼裏的似有若無的閃爍一震,再聽他這句話時,眼裏突然就升起水汽....
***
貢院的號舍是以千字文中的文字次序來編寫號數,以磚牆隔開,高不過六尺,寬只有三尺。
在進號舍之前,考生們必須等着禮部的人搜身,以防夾帶小抄書冊。
上官琰排在簡玉珏的後面,每次快到他們時,他便拉着簡玉珏一道往後退幾位,會試試題是待所有考生坐定了才會統一下發,因此這般作為,倒也不會有大的影響,只是外人看起來奇怪了些。
“上官琰,你是有事與我說?”簡玉珏向後淡淡開口詢道。
他不喜歡上官琰的性子,但上官琰後來其實並未做什麼煩擾他的事,他能對盧冠霖等人不帶情緒,自然對上官琰更能如此。
“你再等一等,我有事還沒查清。”上官琰神色肅冷地說道,他不知道盧冠霖要做什麼,但自然不會是好事,難道會在驗身時出什麼差錯?
再向後和其他考生換了幾次之後,上官琰的小廝終於走到了他的身邊,簡玉珏看着那小廝低聲耳語了幾句,上官琰突然就臉色一變,拉着小廝往偏處行去。
“簡玉珏,你先進去吧。”
待到了暗處,上官琰看着簡玉珏的背影,回頭似是斟酌了許久,低首對着小廝道:“你替我去安排兩件事。”
小廝聽完,驚詫抬頭道:“少爺,你這般回去該怎麼交代。”
“我能做,也自有我的說法。”
小廝為難地點了點頭,小跑走開。
上官琰走到隊列之時,看到簡玉珏竟然是排在最末,他收起扇子,兀自笑了笑,趕了上去。
***
東廠正堂,周正帶着青州番子遞送上來的密簡拓本,對着秦衍道:“督主,這是前兩日截下的青州府尹和盧文廣的書信拓本。”
“現在該是已經到了盧文廣的手裏了。”
秦衍接過竹筒,展開密信看至最後,嘴角倏的噙起一抹笑意。
“他倒是到哪個位置,都能物盡其用。”
周正詢道:“督主,可是與這次春闈有關?”
“嗯。”
盧文廣如今是禮部尚書,禮部最近最大的事便是會試,是以周正會這麼猜想並不奇怪,只是他最恨這些憑着權勢就搶了別人的機會的人,這無異於毀了人一世。
“督主,可要屬下現下就去處理!”
秦衍聞言抬頭,俊顏泛着冷意,瞥了周正一眼,周正立刻低下頭,
“督主,是屬下僭越了。”
秦衍收回視線,又看了遍信中內容,就將信紙放在了燭火上,燃至近指腹半寸時放手,在落地前,便恰好燒成了灰燼。
秦衍捻了捻指腹殘留的余灰,“去查一查三年前那個青州解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