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一百零三)

色(一百零三)

權衡再三,吳桐還是決定給關總打個電話。據小汪說自從傳出關總出山的消息,泰達高層(包括一些中層)的人應聲而動,以不同的方式向關總傳遞擁戴信號,自己如果沒有表示,關總肯定會有感覺,況且就事情本身而言,他是持歡迎與肯定態度的。他了解關總,知道關總的所思所想,相信在這種時候關總接管泰達,正如那句古詩: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伯母接電話,聽出是他顯得很高興,說小吳呵老關一直念叨着你,說小吳一定會來電話的。吳桐趕緊解釋說自己病了幾天,所以……下面就是關總接過去講,聲音洪亮:小吳你來嘛,咱倆好好聊聊。吳桐說你忙,不好意思打擾。關總說和你不存在忙不忙的問題,你只管來好了,伯母剛買了一條魚,來喝魚湯。吳桐聽出關總是真心讓他去,便答應下來。從內心說他也很想和關總交流交流。如果說以前的交流只是務虛,那麼現在已可以務實。為此他甚感欣慰。一上車,小汪又開始發佈信息,這時期的話題焦點自然是下台的王梅和復出的關總,對此小汪陸陸續續發佈了不少,今天帶有綜述性質,說泰達戲劇性變化完全是由於宮的被捕,宮一帶上手銬就開始交待,首先“供”出了王梅,紀檢部門本來要對王梅實施雙規,是市裡有人(吳桐想到是政法委書記)保了她。保歸保,可不能繼續任職。至於市裡出人意料地讓關接替王梅,這又要歸結到“文憑不可少,年齡是個寶,關係最重要”上。關總的學歷具備,尚不到退休年齡,“最重要”是從省里調來的阮副市長是關總的大學同學。當然誰也沒親見阮副市長出面為關總說話,但這事與阮副市長有關卻是鐵定的。吳桐對小汪“鐵定的”結論不以為然,覺得關總出山合乎邏輯,這麼說吧,如果讓他來選擇一個人來接管泰達,公理公道他也會選關總。到關總家吳桐首先發現,原先“爆棚”的花草只剩下有限幾盆,其他都不知到哪裏去了,這樣房子便顯得寬敞,使人感到暢亮。坐下不久,小汪說去廚房給伯母打下手,離開客廳。這也是司機職業的精細,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從領導身邊隱去。許是意識到關總即將成為自己上司的緣故,吳桐多少有些拘謹,他說:“其實一直想來看望關總,可擔心影響關總休息,再是自己又碰上些不順心的事。”關總洒脫說:“你的情況我聽說了,能理解,能理解。”吳桐想自己的情況關總是怎麼知道的?是小汪告訴他的么?關總問:“家庭問題處理好了嗎?”吳桐一時弄不清“好了”是種什麼概念,只得如實說:“已經離婚了。”關總安慰說:“有時候離婚是不得已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下又是唯一的選擇,要想開,向前看。”吳桐說:“是。”關總又問:“還繼續調研么?”吳桐說:“結束了。”“什麼時候?”“前天。王梅通知我。”關總笑笑,沒說什麼。吳桐問:“關總,你什麼時候去公司上班呢?”關總打哈哈說:“那得看大家歡迎不歡迎的啦。”吳桐說:“大家都歡迎。”關總說:“我知道你小吳會歡迎,可你代表不了大家,有些人嘴裏說歡迎,心裏還不知怎麼想的,王梅畢竟在這兒經營了許多年呵。”吳桐覺得關總的顧慮不難理解,又想既然他談到這個問題,不妨談談自己的認識,說:“依我的觀察,王梅還是認可眼前的現實。”關總問:“她怎麼說?”吳桐說:“她說很快便離開泰達。”“沒發牢騷?”“沒。”關總哼聲說:“那是因為她一腚不幹凈。”吳桐問:“對王梅會怎麼處理呢?”“有人保,還能怎麼處理,走人了事唄。”“那遺留的問題怎麼辦?比方關總知道的那兩筆疑款,據會計所的調查,確實是有問題的。”關總沉吟了一會兒,說:“小吳,你不是外人,我實話對你說,依我個人的意見是要一查到底的,但現在人事關係複雜,一個人後面牽扯許多人,從顧全大局考慮,有些事只能做些妥協了。”吳桐問:“那麼多資金就算了?”關總說:“所以我的壓力很大呀,地產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讓宮漢臣這蛀蟲蛀成個空殼,別的公司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我現在接的是個爛攤子呵。”吳桐似乎覺得關總過於悲觀,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被人輪番糟踐,今天的泰達仍然頗具實力,他看過王前進做的真實評估,泰達不動產是兩億八千二百萬,流動資金是四千三百萬,尚很可觀。他想可能關總還不了解這些情況,自己有必要對他講講,使他對前景有客觀的認識。不待他開口,關總說了:“小吳不瞞你說,自從知道上級要把泰達的擔子壓給我,我幾個晚上沒睡着覺,一直在思考是接呢還是不接。接有接的問題,不接有不接的問題,從積極方面說,上級對自己信任,寄予很大期望,退縮說不過去;而從消極方面說,泰達很複雜,自己又缺乏做主要領導的經驗,弄不好會陷在裏面難以自拔,眾叛親離,出了力不討好,我這麼說你理解嗎?”吳桐似理解,又似不理解。他先想到宮,宮為了將地產“改制”歸己,可以說明火執仗武裝到牙齒。而關總卻很遲鈍,別人搶都搶不到手的東西擺在面前,還考慮要還是不要。這正說明關總和宮不是一樣的人,這麼想便有所感動,說:“關總,無論如何你是應該乾的,不為自己,也要為泰達廣大職工呵。”關總點點頭,說:“小吳也真叫你說對了,我所以最終服從了上級的決定,的的確確是着眼於泰達的全體職工。也想,以前縱有救世濟民的抱負沒有施展的平台,現在有了這個平台就應該當仁不讓,為群眾做點實事,讓大家得到實惠。”吳桐聽得心裏熱乎乎的,他說:“關總你說得很對,就是要當仁不讓,就是要利用這個‘平台’大展宏圖。相信大家會和你站在一起,同心協力支持你的工作。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泰達將成為新經濟典範。”關總笑說:“小吳你很樂觀呵。”吳桐也笑說:“當然,有樂觀的理由嘛。”關總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嘆了口氣,說:“小吳,我倒是有些樂觀不起來呀。”“為什麼?”吳桐不解地問。“因為事情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吳桐想想覺得也是,便點了點頭。關總調轉話題,問:“小吳,上次你在電話上說你的同學為泰達評估,出具的是一個虛假報告不是?”吳桐說:“是。”“縮水多大幅度?”“50%上下。”“有沒有一個真實數據?”“有。”“你看過沒有?”“看過。”“是什麼情況?”吳桐如實講了,不動產多少,流動資金多少。關總聞聽“哦”了一聲,又問:“這情況沒透露出去吧?”吳桐說:“沒有。”關總站起身,在沙發前踱着步子,後站下,說:“小吳,我看這樣,這情況就不要說出去了。你知我知就行了。”吳桐看看關總。關總坐下來,笑笑,說:“小吳,你不要多想,其實在這一具體操作上何王並沒有錯,擴展開說哪一家都是這樣做的,不這樣反倒不實際。當然,做法一樣目的不一樣,有人是為自己謀私利,有人是為了企業的發展壯大。”吳桐已明白關總的想法了,也似乎覺得有一定道理,為個人和為企業畢竟不是一回事。為企業有錯也能擺到枱面上。他如實相告說:“關總,知道實際情況的不僅我,還有一個人。”關總問:“誰?”吳桐說:“王前進。”“哈!”關總笑了,“王前進不就是你同學嗎?他搞的評估咋會不知道呢?小吳你可真逗。”停停又說,“哪天和王同學一塊坐坐,表示表示,怎麼表示你考慮個意見,對我說,沒問題,會讓他滿意。”吳桐冷丁覺得這話很熟悉。后想起是何總在定下王前進做評估之後說過這種話。他脫口說:“不必。”“不必?你什麼意思呵小吳?”關總臉一冷。吳桐從未見過關總這種樣子,知道他不高興了,趕緊解釋:“我是說我和他的關係很好,表示不表示無所謂。”關總恢復了原來的神情,說:“小吳你這就錯了,關係歸關係,表示歸表示,現在是市場經濟,須按經濟規律辦事呵。”他點點頭,問:“關總,改制的事你考慮了沒有呢?”關總說:“改制是重中之重,怎麼會不考慮呢,而且我也想就這個問題和你聊聊,交流一下看法。”吳桐不語,等他說。關總嘆了口氣,說:“小吳,我知道現在泰達上下幾千人都看着我,對我充滿期望,從主觀願望上說,我真的希望每個泰達人都能在這歷史性轉折關頭,走向共同富裕路,而且這也是應該的。泰達從最初的財政一百萬元的投資,發展到今天的過億資產,是大家辛辛苦苦掙來的。你來得晚,不會知道當時創業的艱難,記得當時生產的半導體收錄機,打不開市場,全體職工就提着機器走街串戶推銷,播着樂曲,嗓子好的自己唱,走一路響一路呵,用這種方法來吸引人們的眼球,接受我們的產品,就這麼渡過了難關。從此我們的家電迅猛發展,現在已可以生產各種尖端產品,享譽世界。可以說泰達能有今天,職工們功不可沒,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這一點。另外一方面,作為一名知識分子,從良知上講也應該與人民群眾同甘苦,共患難,這就是知識分子的立場和理想,除此沒有其他。再退一步說,咱們作為泰達當家人,各方面已有保障,還用得着大發個人財么?財產這玩意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銀行里存一個億有什麼意義?所以必須端正態度,以公司發展和職工利益為重。”吳桐一邊聽一邊不住的點頭,等關總講完他說:“我完全贊同關總的觀點。”又發揮說:“不是說個人不可以發財,但是不能發不義之財。”關總說:“對。”話題到這裏就有些混亂,偏離主旨了。吳桐趕緊拉回說:“我原先弄的那個方案你看過,很支持,也提過許多有價值的意見,關總你看是不是可以在那基礎上再加以完善。”關總頓了頓說:“那個方案你費了不少腦筋,想法也不無可取之處,但是……但是……在目前情況下,實施尚有問題呵。”吳桐問:“什麼問題?”關總說:“不太切合實際。”吳桐的心緊了一下,他茫然問:“關總,不用我那方案,那麼用哪一種呢?”關總又嘆了口氣,說:“也只能用何王報批的那個方案了。當然,那個方案確有不盡人意處,可上級已經批了,另改還要走一次程序,而且還不一定會批准,為快捷起見,還是用那個方案吧。”還是“快”字當頭。吳桐想。關總又說:“我想了,我們的原則是不能變的,而且永遠不能變。但是,有些問題在改制以後是可以逐漸完善的呀,事情不是一成不變的呵。”吳桐的心向下沉。他說:“一旦定局,以後要變就難了。”關總說:“我看也難不到哪裏去。只要我們下決心,會照顧到廣大職工的利益的。在這一點上我可以以人格擔保。”他仍不甘心,說:“關總,我真的希望能從我們泰達開個好頭,而且完全有這種可能,上回關總說的那種‘知識經濟’模式我覺得很適合像我們泰達這樣的高科技產業,我們為什麼不加以推行呢?”關總臉上現出深沉的表情,說:“我倒是希望‘知識經濟’理論是一劑解決國家經濟問題的猛料,可惜不是。”吳桐望着關總。關總說下去:“後來我仔細思考過,‘知識經濟’模式好是好,但現在推行不是時機,我這麼說決不是因為我要接手泰達,就一改初衷。的確有些紙上談兵的成分。就像一朵美麗的花,好看不能吃。”停停又說:“甚至包括職工持股的設想在目前情況下也不太現實,真是不現實。”吳桐有些茫然,問道:“關總原先不是很贊成職工持股么。”關總說:“我現在還仍然贊成。話說回來,贊成也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吳桐問:“為什麼只是美好願望?”關總說:“還是那句話:不到時機,勉強實行起來會帶來負面效應。”吳桐問:“什麼負面效應?”關總說:“這既是一個實際問題,又是一個哲學問題。我們的的確確是不能再回頭吃大鍋飯了,中國人讓大鍋飯害得苦不堪言,這是實際問題;從哲學上說絕對的平均是絕對的不平均,人人都是主人最終誰也不是主人。”吳桐真是給弄糊塗了。不由想起上回關總談到的諾齊克的“獲取正義”理論。現在關總似乎忘記了。關總又說:“當然,我們的最終目標是走大家共同富裕的道路,這是我們的全部理想。”吳桐心想所謂“最終”是指什麼時候呢?是**實現的那一天嗎?這麼說來關總是追求遙遠的**理想了。這麼正確的事自然誰也不好反對。可他又迷茫起來,想也許關總是有道理的吧,理想這東西所以誘人正因為理想僅僅是理想,只要心裏有理想在,人人都會活得平心靜氣,以苦為甘了。因為光明在前呵。轉而又想,如果照目前這種樣子下去,等到了理想實現的那一天,剩給老百姓的東西還會有多少呢?也許關總看出吳桐的憂慮,安慰說:“小吳,一切我都心裏有數,我絕不會為謀個人和小集團的利益而不顧廣大群眾的利益,我反對何王的做法,自己又怎會與他們同流合污呢。泰達是全體泰達人的,現在是,永遠是。”吳桐能聽出關總的話是真誠的,可又覺得這真誠的後面有一種搖曳不定的東西,他難以把握。關總又說:“小吳,有一件事情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聽說王梅在下台前濫用職權慷國家之慨,向許多人許諾這樣那樣的好處。你說我應該不應該認可她的許諾呢?”吳桐覺得胸口一疼,張張嘴不知該如何說。這時小汪從廚房探頭出來,問可不可以上菜。關總樂呵呵地說:“可以呵。我們談完了。”談完了。吳桐在心裏體會着這話。關總看着吳桐問:“小吳,知不知道程巧的下落呀?”吳桐回答:“不知道。”關總問:“能不能打聽到?”吳桐說:“能。”關總說:“小程是個好秘書呵。”吳桐問:“關總想把她聘回來么?”這時伯母繫着圍裙從廚房走出。關總適時轉向沖她打哈哈,說:“伯母是個好廚師呵。”好廚師做出來的菜,吳桐卻沒胃口。從關總家出來,吳桐心裏空落落的,有種幾近絕望的感覺,這感覺是空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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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與情慾的誘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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