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火
與其說我們眼前的是個城鎮,倒不如說是個龐大的要塞,七八層高的樓宇沒有縫隙的連在了一起,它們便是這座要塞的“城牆”,幾年前火族的酋長命令城裏的居民“自發地”把城牆統統刷成了紅色,並且沾沾自喜的命名它為“火城”,從遠處的高地上眺去,它的確猶如一條盤起身子的東方火龍躺在沙地上長眠,但無論它的外表再有多美,也始終藏不住城裏大部分人民的貧瘠,那些住在“城牆”里的人從不打劫也不拾荒,終日為了養活家人而默默地在見不到太陽的工廠里無止盡的工作,一點點微薄的薪水只能打發他們勉強的活下去。我曾和一些窮酸的工人打過交道,在我談論起他們的生活時,並沒有聽見太多的怨言,相反的,他們覺得我才是可憐的人。那些人理直氣壯的訴說著自己是為了家庭的安定才會犧牲自己的年華過着苟且的日子,他們詛咒像我這樣整天冒險的拾荒者早晚得死在險惡的廢土上,他們說自己有妻子,有孩子,還有溫暖的擁抱,而我卻只能孤獨的回到地獄裏去。每次我聽到這樣的言論我都笑而不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許沒人有才是最糟糕的。只是他們興許漏了一點,像他們這樣的人,苟且了一生所教育出的後代,仍是個苟且之人。當然我不排除總會有那一兩個異類,我住在火城裏的老友阿剁就是那麼一位,只是在他出場之前,我想我該優先描述一下,我和愛娜是怎樣混進城的。
我先是詢問了她的計劃,她淡淡的說:“待會你全速撞開城門口的柵欄,我會在你驅車路上結果掉門衛。”
“然後呢?”
“然後你只管負責往聖井邊上開,我來殺光路上追逐我們的人。”
從她的神情來看,她的確是認真。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她自己的身體是仿生的,但現在我卻懷疑——她的腦子也可能是個假貨。我突然掉了個頭,把車緩緩停在一塊花崗岩背面的陰涼處。看得出,她不太滿意,再一次拿槍威脅了我。
但我沒有怕她,原因倒不是我不認為她真的會開槍,只是比起她那把小口徑的手槍,我更擔心城塞中心塔樓上駕着的十幾門電動加特林,毋庸置疑,我們要去的聖井肯定是不可能在射程之外的。
我去過那裏,永遠都不會忘了這樣一幕,一個口渴的孩子偷偷擠過人群,從衛兵們的縫隙里鑽了進去,悄悄溜到井邊舔了一口井壁上的水漬,但就在這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裏,那些無情的加特林就朝着孩子自動開起了火,我不想再描述那些四分五裂已稱不上是屍體的東西,總之,那天給在場的所有人都留下了陰霾,包括我一個原本在城裏當兵的朋友。
“下車。”
她用槍口捅了一下我的太陽穴,從她的眼神里能清楚的看到,她已對我失去了信心。這傢伙,又在打我車子的主意了。
“我沒有說不去。”我斜着腦袋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似乎漸漸習慣了她冰冷的槍口。
“那你為什麼停在這?”
“等。”
“等什麼?”
“等我想個真正的計劃。”
她“哼”了一聲白我一眼,細心的我觀察到她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小腹上的傷口。
“你確定你以前是在這口破井裏造的那個什麼讀取記憶的機器嗎?”我很好奇她都是怎麼進出的古井,按照她這種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習性,火族的城塞是不可能造得上那麼高的。
“不是,我以前沒來過這個。”她的回答不出所料,但我仍感困惑。
“那為我們來這幹嘛?”
她放下槍,微微嘆了口氣,整個身子貼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你看到了,我的左腹中了一槍,子彈還留在我的體內,雖然我的身體是人工製造的,但是大致的結構其實和你沒什麼兩樣,由於我的血液特殊,它會自動凝固閉合幾條受損的血管,然後繞過停止運行的器官形成一道臨時環路,所以我可以繼續戰鬥,最大程度的不被損傷影響,不過……在戰鬥之後若不及時修復它,我將無法繼續正常攝取我所需的能量,通俗來講,我目前已經無法進食,只會慢慢變得虛弱。”
“哦。”我大概聽懂了一些,又不是很明白,“總之,你想在你變虛弱前快速地解決眼前的麻煩對嗎?”
“對。”她皺起秀眉補充道:“要不是我的護甲老化了,這種程度的子彈根本不可能穿透它。”
我瞧了她身上的緊身衣一眼,這就是它所謂的護甲,薄如紙頭似得納米乳膠,不管她有沒有吹牛,反正眼前的事是不宜再拖了。我原本還想找機會睡上一覺,畢竟從昨晚起就沒合過眼,疲勞的我總感覺自己的反映變得遲鈍了,但事已至此,我只得再堅持上一會兒,至少得先混進城裏。我開始脫自己的外套,站起來又脫了褲子,她被我一時的舉動給驚住了,目光詫異,小嘴張得很大。
“你要做什麼!”她聲線激動。
我笑着聳聳肩,沒做聲,直接把手裏的衣物朝她丟去,蒙在她的臉上,她生氣的撩開蓋在自己腦袋上的東西把它們甩出車外,猛地扭過頭一本正經地瞪住我。我對這個沒有幽默感的女人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在她忽然朝我的肚子上開上一槍前我必須得把事情給解釋清楚了。
“撿起來套上它們,你這身奇怪的連體衣沒法混進城的。”我說的確實是實話,穿着她那套惹眼的緊身衣在廢土上到處走動,還不如光着身子看起來正常。
我沒再搭理她,而是從車座底下摸出了半包香煙。這是我從一個肥頭大耳的黑市商人那買來的。在廢土上,香煙可是值錢的貨,那是部落酋長才經常抽得起的奢侈品。只有寥寥無幾的室內工廠才有條件培育出上等煙葉,很多時候,它們甚至可以當成流通的貨幣來使用,眼下,我用能用它們來當作一張保底的通行證了。我煩惱地從裏面抽出了其中的一支,點上火,對着天空吐露着雲霧,思緒彷彿也跟着飄到了空中,我還有太多的謎團要去揭開,自從遇見這個怪物之後,我就像進入了一場奇幻的夢境,我猜不透夢的盡頭到底是什麼,“希望”這個東西,竟讓我感到了彷徨。
愛娜已經穿完了我的大衣和褲子,她終於看起來有那麼點正常了,可不管怎麼樣,看起來的東西,大多都是假象。
“你的這衣服怎麼一股酸溜溜的臭味?”
我沒心情解答她幼稚的問題,在廢土,也只有皇帝才會用水去洗他的外套了。
“好像還缺點什麼。”我凝視着她白凈的臉思考了片刻,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捏了把地上的塵土抹在了她的臉上。
“你……”她呆若木雞的僵站在那,滑稽的模樣令我沒忍住笑出了一聲。
“一會兒你再把頭髮包起來應該就行了。”我摸着下巴專註地欣賞着眼前的作品,雖然衣褲在她的身上略顯肥大,不過難看一些不正是我想要的結果么。
“出發吧。”我的話音剛落。
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記響徹盆地的耳光,幸好我下巴上的手背擋住了她半個巴掌,要不然,毫不誇張的說,飛在空中的我可能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