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爾今夏之一(1)
考完試,就是盛夏了。再遇到他,還是在公車站。他問:“怎麼,還沒放假嗎?”“就快了。”伊藍說。“你站進來些。”他把她拖到廣告牌下面,說:“太陽太大了,會晒傷你。”他穿了白色的襯衫,挺拔的身材。笑起來,潔白的牙,讓路人側目。伊藍的心跳得飛快,只希望公車永遠都不要來。然後聽到他說:“班裏的同學都好嗎?”“大家都想你。”伊藍答。“是嗎?”他挑挑眉,用很隨意的語氣問道:“那你想不想呢?”伊藍的臉騰地就紅了。恍恍惚惚中,感覺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來輕輕地拍了一下,然後他說:“放假後有空來找我,我請你們喝咖啡去好不好?”伊藍注意到,他說的是“你們”。車就在這時候來了,伊藍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點頭,然後就飛速地上了車。被拍過的肩好像塌了下去,比另一端矮了許多。他也上來,站在她旁邊,輕聲說:“你在舞台上可沒這麼害羞呢。”他靠伊藍真的很近,低下頭來跟她說話,將伊藍的慌亂盡收眼底。見伊藍不說話,又說:“我還沒恭喜你呢,聽說你參加電視台的‘我為舞狂’比賽順利進入複賽了?”肯定是萌萌那個大嘴巴!伊藍趕緊說:“我不打算去比賽的。”“為什麼?”他很驚訝的樣子,“我還打算看電視直播呢。”“真的?”伊藍問他。“真的。”他很認真地答,又補充說:“你很棒!我相信你肯定拿第一。”伊藍終於敢抬頭看他,他向伊藍展示“馮德倫”式的微笑,那一瞬間,伊藍的大腦一片空白。車到站,伊藍快下車的時候他又說:“給我打電話,我等你。”“恩。”伊藍答完,慌裏慌張地跳下車。發現萌萌站在車站等她,萌萌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完了。”“什麼完了?”“成績單下來了,我完了。”萌萌苦着臉。“別整天大驚小怪的!”伊藍罵她,並沒有告訴她剛才遇到卜果的事。由於教委明令不允許補課,高三也不許補。成績下來后,伊藍他們在學校里只多呆了兩天就各自放假回家。數學考砸了,不過並不是伊藍一個人砸,全班都砸,伊藍沒及格,差三分。語文和英語還算不錯,名次也沒有跌出全班第十。但伊藍知道,就算是這樣,離章阿姨的期望值還是有一定的距離。只是,她應該知道她儘力了,最辛苦的時候,她複習到凌晨,她會給她端來一杯咖啡,拍拍她的肩,一句話不說的離開。她從不會說“身體重要”之類的話,她一直信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當年,伊藍就是這樣在酷暑里每天埋頭練六小時,最後拿到十級的鋼琴證書,成為那一批里順利拿證年齡最小的一個。練綱琴的那些苦已經成為過去,就連舞也不許再跳。從上高中起,她開始更嚴格地要求伊藍的學習。她說,她曾經跟孤兒院的院長承諾過,一定要讓伊藍考上重點大學。她一步一步地安排她的末來,希望一切都能按照她的想法順利進行。伊藍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但才剛露苗頭,便被無情壓下,如同那場對伊藍來說很重要的比賽。伊藍回到家裏,衣服還沒洗完,萌萌的電話很快就追過來,她在電話那邊氣喘吁吁地說:“我跟我媽幹了一架!”說罷,哭起來。“哎,哎!”伊藍忙勸道,“別哭呀,哭也沒用呀。”“我真想去死。”萌萌說。十六七歲的女孩兒們,動不動就是這句話。“會過去的。”伊藍說,“明天就沒事了。”“我真羨慕你。你好像總比我們冷靜。”萌萌的哭聲小下去,然後問,“你數學沒及格,沒挨罵嗎?”“她還沒回來。”伊藍說。“我們命真苦,下輩子再也不做讀書人。”萌萌說。“那你想做什麼?”萌萌想了想,嘆息說:“做塊躺在海邊的石頭,想必是千年萬年也不會有煩惱。”“那你不應該說你下輩子不做讀書人,你應該說你下輩子不當人才對!”“死伊藍!壞伊藍!”萌萌咯咯地笑起來,她哪裏會有什麼真正的不快樂,伊藍敢保證,就算她跟她媽媽打到天翻地覆。她晚餐的桌上還是少不了她最喜歡吃的辣子雞。“大家約着去見卜果呀,你要不要去?”“不去了。”伊藍說,“我出門不太方便。”“哎,那我帶你問候呀。”“不用了。”伊藍說,“有你們問候就夠了,不差我一個呢。”“死伊藍,壞伊藍!”萌萌又笑得什麼似的。掛了電話,伊藍把成績單從書包里取出來,放到茶几上,用她喝水的杯子壓住。然後,她拿出英語筆記本,筆記本的扉頁上有個早就在心裏念得滾瓜爛熟的號碼,是他最後一堂課留給大家的,只是伊藍從來都沒有打過。伊藍一面撥電話一面執意想,她和卜果之間與萌萌她們與卜果之間,應該是不一樣的。恩,不一樣的。電話通了。“卜老師,是我哎。”伊藍有些緊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