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又走了(1)

來了又走了(1)

羅寧子漸漸成為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躺在一張床上聊天,看星星。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說我聽。我知道了她那麼胖並不是愛吃,而是她有一種病,不吃也胖。也了解到她的生世,比如她生下來就有肺炎,她的爸爸媽媽不要她,她被丟在鎮公路的路邊,送到院裏來的時候才五個月,包里只有一個小條,上面註明她姓羅,寧子這個名字還是院裏的老師替她起的。又比如小時候,院裏老是有小孩偷偷欺負她,開聯歡會後,她藏起一顆巧克力,被人告訴老師,結果罰站。後來,越來越胖后,就老是有人笑她胖,她最怕的就是體育課,她跟我說,一上體育課,特別是跳遠跑步什麼的,她就直想去死。比起她來,我甚是幸運。有時候她也會要求我說:“林小花,你也說說你小時候有趣的事情給我聽呀。我從小在孤兒院裏長大,說來說去都是這些事,沒意思的。”我說:“我小時候也挺沒意思的。”“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也沒有嗎?”她不死心。“沒有。”我毫不含糊地說。每周三的下午,我們一起在圖書館裏看書,圖書館裏的書都是別人捐贈的,偶爾也會有幾本跟電影電視有關的雜誌,我看到雜誌封面上眉飛色舞的葉眉,心忽然奇怪而尖銳地疼痛了一下,像被一把刀片劃過似的。羅寧子用胖胖的手指指着葉眉的臉說:“你看,多好的皮膚,你看,多大的眼睛,你看,多漂亮的頭髮!”說完了,她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我,認真地說:“林小花,你長大了,你會跟她一樣漂亮的哦。”我把雜誌扔到一邊,拿起一本更破的童話書。我一面心不在焉地讀它一面想不知道葉眉怎麼樣了,不知道她好不好,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小三兒。我想對她說,那條手鏈我一直都沒有弄丟,珍藏着,每次一看到它,彷彿就能聞到她身上的馨香。心裏有很多的話壓抑久了,其實我也想跟羅寧子說說秦老師童小樂,說說葉眉程凡爸爸,說說青木河呀拍戲呀什麼的,但是那些短暫的快樂因為夾雜着深刻的痛苦,於是便統統成為我不願意回憶和企及的部份。我甚至希望有一種機器,可以洗掉腦海里以前存留的一切。讓我什麼都不記得,可以乾乾淨淨了無牽挂地重新開始,可是我知道這不可以,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是折磨,我在這種周而復始的折磨里度過了我在福利院的第一個月,第二個月,還有第三個月。就這樣,秋天走了,冬天來了。這是相安無事的三個月,因為來院第一天和周利的衝突,她和她那幫死黨後來一直都躲着我,從不跟我講話。我的小刀放在枕頭下面,再也沒有派上過用場。有一天黃昏,吃過晚飯後,我和羅寧子坐在操場邊的石梯上聊天,深冬的天上空空蕩蕩,好不容易才飛過一隻鳥,卻也無聲無息,一掠就不見。羅寧子忽然對我說:“我總是覺得,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我問:“哪裏不一樣?”“你總有一天,會遠走高飛,這裏留不住你。”“真的嗎,像鳥兒那樣?”“對,像鳥兒一樣。”羅寧子托着她的胖臉說。“可是你說,鳥兒他這樣一直飛,會不會累?”“不知道,但也許它不飛,就會死掉。”我突然傷感得無以復加。新年快到的時候,我被老刁叫到了院長室,老刁給我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問我在這裏過得好不好,習慣不習慣。我端着那杯熱水,低着頭說好,習慣呢。“好。”老刁說,“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我把頭抬起來。“是這樣的。”老刁喝一口水說,“新年快到了,按院裏的慣例,我們要舉辦一年一度的新年聯歡會,這一次,我們想請你來做主持人,不過你放心,不是你一個人主持,你是主持人之一,代表我們低年級的學生,我請你來,就是要你準備一下。”“不行的。”我連忙擺手。“怎麼不行?”老刁說,“你和葉眉一起拍過電影的,還怕當個小主持嗎?”“我從來沒當過什麼主持人。”我給她弄得緊張極了,一直不停地在擺手。“可以學嘛!”老刁說,“你放心,我在高年級找個姐姐教你,她在這方面很有經驗,這次聯歡會可重要了,市裏的電視台都要來錄像,林小花,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可千萬不要錯過啦!”“可是……”“別可是啦,”老刁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說:“丁玲一會兒就到,你等她一下。”丁玲念五年級了,是我們院裏的名人,我早聽羅寧子說起過她,成績好,會唱歌會跳舞,代表我們院裏拿過很多獎。她的經歷聽上去也很傳奇,比如曾經有很多人家想要收養她,可是她都不願意走,而院裏也不願意放她走等等等等。丁玲一進門沖我笑的時候我感覺她笑起來的樣子很有點像秦老師,於是對她產生了天然的好感,她握着我的手說:“小花,我叫丁玲,我們來認識一下!”“好好跟丁玲姐姐學,”老刁說,“以後,你還要做她的接班人呢!”那些天放學后,我都跟丁玲在一個特殊的辦公室里背台詞,一起跟我們主持的還有一個六年級的男生,他是聾啞人,用手語來主持。我進入狀態還算比較快,丁玲老誇我聰明,都誇得我不好意思了。間隙的時候她會跟我問起葉眉和拍戲的一些事情,能答的我都答了,可有些問題她問得真專業,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答,就傻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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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雪漫:校服的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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