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通通還給你[白玫瑰](1)
由於這一封主旨標題為《關於愛情》的E-mail,使我的日子開始困坐“詩”城。關於愛情我是一盞紅黃綠燈經過我時你可以停。也可以不停。白玫瑰,也許,我是陳克華詩里的黃燈,正等待你的傾心停留。黃燈再往直向看去,“我是一盞黃燈你可以停”字型以橘黃色彩標示並斗大地閃爍眼前。看來來信者是愛詩的文藝少男一族。(玫瑰交網友守則:制式化的書寫,必定讓人視同垃圾郵件,非縴手一揮刪之而後快。)本以為只有我拜魯迅:“筆鋒似匕首與投槍/可以致敵於死命……”當然,我筆鋒不在奪敵人死命,而是當寫情書時,可以作為引誘、撲倒男人的利器之一。沒想到有人也剽竊此秘密武器,特別是開場白引用我所欣賞的詩人陳克華,使這一封信像是飛天魔毯從計算機螢光幕中飛揚而起,輕而易舉地將我心擄掠走,從容地飛馳過大霧、弦月、雨絲、星座、萬籟……以詩人歌詠自然的浪漫姿態,無人足以阻擋。之後,他的每一封E-mail必附上一首牽動我呼吸頻率的詩句,再加上來自他的字字索命……不是,是“索心”文字,“你的心是小小的窗心扉緊掩(能為我而開啟嗎?)/寂寞的人坐看落花(想與你坐看繽紛時)/我有一個破碎的靈魂(也許能與你拼湊出一段完整的戀愛)/讀讀我——請努力讀我(等待你的相遇)……”如此的詩句攻勢,讓很久不讀詩、不寫詩的我,也被他刻意寫來的詩句所傳染,於是收起散落一地板的漫畫、小說、散文……翻箱倒櫃地找出鄭愁予、北島、羅智成、陳克華……的詩集,仔細咀嚼閱讀。他的幾封來信后,我便開始提筆回信書寫我尚未“受洗”的詩句。我們詩來詩往,從白天到黑夜,任何實體、虛體都是藉以書寫的形式、意象,我的言行舉止也開始變得像詩。直到我壓抑不住想與他見面的好奇心時,他也寫來了一篇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忽然你走來……,可不可,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可不可以,步燦陽的玫瑰,向我走來)/像一首小令,從一則愛情的典故里你走來,從姜白石的詞裏,有韻地,你走來。(讓我可以書寫你是從何處走來?)”所幸,在花開花落、潮來潮去、澎湃洶湧……之後,他也提出了見面要求,(玫瑰交網友守則:與未謀面的網友須秉持三不,不說謊、不動心、不花費過多時間。)否則我將會被這充滿詩意的感性E-mail緊緊勒住脖子,無法順暢呼吸而窒息身亡。我們相約星期六的中午在復興北路上的“吃茶趣”共進午餐,他說他會拿着一本陳克華的詩集,以便我將他辨識出。仲夏的中午,烈日高懸像一座爐火,馬路則是被搓入火堆中的木炭,將人來人往的行人燒烤得作響,我汗珠涔涔地走到門口,果然看到手持一本紅色封面的陳克華詩集,站在門口等待的“文藝少男”,他的模樣又高又黑又瘦,(是怎樣?莫非長期在詩的熏陶下,被詩拉拔了、被詩晒傷了,被詩餵飽了?)與我所期待中的愛詩人的“文藝少男”模樣有如長江、黃河般的長遠差距;不過不要緊,“男人腦袋裏的東西比外表還來得重要!”我想。一同用餐時,他的電話鈴聲不斷作響,他手持起電話的答應內容幾乎是與股票投資相關,並不時地看手錶上的時間,想必是要趕在股市收盤前加碼/減碼的短線投資。一方陽光的明亮光軸映入擁擠、嘈雜的餐廳空間內,耳里儘是他大聲地回答,“快……快,再幫我買進××股/那一支雞蛋股拋售了也好/你看吧!我就看準那一股一定會漲停板……”的聲音。(“詩”和“股票”實在讓人無法串聯一起;不過話又說回來,總不能苛求他對着電話朗讀詩集。)“不好意思!”他略微歉疚地掛上電話時,對我問道,“你投資股票嗎?”“沒有!不太懂。”我說。“上班族只能支領乾薪,應該要懂得適當投資才是。”他說。隨之更是口沫橫飛地像財經台里的投資顧問般對我諄諄告誡如何理財之道。“嗯,他雖然黑了一點、瘦了一點,但是好像還不錯,有才華,又懂得投資。”正當我心裏頭對他有此讚許之聲時,他卻帶着嘲弄的笑臉看向一位長得豐腴、腳步蹣跚地從我們身旁走過的年輕少女,掩嘴對我嘖嘖地低語一句,“哦!會不會吃得太腫了一點。”他沒禮貌地對於那位身材僅僅圓潤點的少女批評,使我才伸手挾起的肉片,於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掉回餐盤。“女人哪!要有點骨感才漂亮。”他眼神不懷好意地由下往上地飄遊過我的身材。“還好我不胖!”心中呼出一口氣。但是,他輕佻的舉止與一字一句,使我不斷地深吸氣,生怕一個不小心露出令他鄙棄的贅肉。“天啊!詩人的視野不是僅限於詩內嗎?”我因為詩對他建立起的好感,於他口中吐出的“腫”字眼之後毀壞殆盡。更是心生同情他往後所交往的女人,可能因而發生“楚王愛細腰,宮女多餓死”的慘劇。“要不要一起去‘漫畫王’看書,聊聊天呢?”當他的餐盤尚有三分之二的食物(原來瘦如竹竿的他是其來有自),而我的食物剩餘二分之一之後(嗚……其實肚子還很餓,但不敢再動用筷子),他提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