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百合 八

天香百合 八

我的繼父是一個卡車司機,他開了一輛解放牌的大卡車,他拉木料,從紫溪山上拉下來,再拉到昆明。他跑一次車要用一個星期的時間,他回麗江的時候會給我帶來昆明的糖果和餅乾。他舉着這些東西讓我叫他爸爸,我就叫了,他抱起我使勁親我,他的鬍子很扎人,他的嘴巴里有一股臭氣,我心裏知道他永遠都不是我的爸爸。我堅信我的親生父親是一個畫家。他長得很帥,具體什麼樣子我也說不上來,反正他帥得就像我最喜歡的玉花江邊的那一棵楊樹一樣。他有一個深赭石色的油畫箱,那個箱子已經不新了,有一些斑斑點點的油彩,他的聲音不是麗江的本地口音,他應該說普通話,像收音機里的那個男人的聲音。有很多的畫家在不同的季節來到麗江,他們有明顯的特徵,背着綠色的畫夾,拎着油畫箱,他們的衣服也是有別於麗江本地人的,他們大都穿得很寬鬆,燈芯絨的布料,像衣服不是穿在身上,而是掛在身上。他們在麗江的任何一個角落作畫,他們畫那些古老的房子,他們還畫玉花江的水,他們還畫麗江的人。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那些來麗江的畫家畫過,他們畫我發獃的樣子,他們總是把我畫得很傻,一雙大得像花紅果的眼睛,木獃獃地看着一個地方,像是我見到什麼都會很好奇一樣。我十二歲那一年,我們家翻蓋房子,我在一個櫥櫃裏看到了一張我的畫像,從畫像上看,我還是一個嬰兒,我全身**爬在床上。這是我見到的我的最好的一張畫像,是用碳精條畫的,這個我非常可愛,憨態可鞠。我能感覺到畫我的這個畫家,在作畫的時候,他的眼光撫摸過我的身體時,留下的那一種溫度。我在見到這幅畫以後,我就更加確定我的親生父親是一個畫家,他曾經寵愛過我,可以判斷,在我出生的最初時光里,他是和我們在一起的。後來,他走了,他離開了我們。這個時候,我母親依然告訴我,我的父親是一個邊防軍人,他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了。我並沒有揭穿母親的謊言,我相信她並不知道我們家裏有這樣一幅畫像存在,我表面上服從了她的謊言,我在每年清明的時候,到紫溪山上的烈士陵園去掃墓,我專門掃那些軍人的墓,我滿山遍野去採集野花,我在每一個墓前放上一朵小花,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小花。小花很美,什麼也不缺,照樣有花瓣和花蕊,還有陪襯的葉子。我長時間地坐在一個墓碑的前面,我把那個埋在地底下的人當作是我的父親。我的臉色很憂鬱,眼睛裏飽含着憂傷。我就是在這個墓地遇到淑百的,那一年她十七歲,她已經長得像一個大人一樣高了,她從昆明來到麗江,她是來給她的父親掃墓的。她的父親的墓碑就在我的身後,當時我並不知道,我告訴她,這是我的爸爸。她並沒有罵我,她問我愛爸爸嗎?我說我沒有見過他,他是一個英雄,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了,我很驕傲。淑百說:“他也是我的爸爸。”我知道我的謊言真的被識破了,我哭了起來,我說,我很希望有她的爸爸一樣的爸爸。淑百說,也許他就是你的爸爸呢。淑百的善良是天生的,在她的人生詞典里,沒有仇恨,只有愛。那一年的冬天她參軍到了一所陸軍醫院,她說她是來向爸爸彙報的,繼承了爸爸的事業,爸爸是會高興的。那一天,我和淑百坐在他爸爸的墓碑前說了許多的話,我們從此成了朋友。她很守信用,一到部隊就給我寄來了她寫的信。我並沒有給她回信,我很小,不懂得寫信交流感情,不過我時常想起淑百來,我有時會非常非常地想她,我跑到紫溪山上的烈士陵園去,我坐在她爸爸的墓碑前面,我在心裏和她說話,我固執地認為她是能聽見的。我母親告訴我,我們心裏想的,會有一個神奇的通道讓另外的人知道的。當我17歲那一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藝術院校的時候,我覺得我和淑百已經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了,我在進大學后寫的第一封信就是給淑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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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故事:天香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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