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百合 六(1)
那天上午,我都待在淑百的辦公室,我和淑百的談話也時常被打斷,淑百一會兒又出去處理事,一會兒又被院方招去開會,我在想合新怎麼辦,他也沒有說不讓我照顧他,他沒有說可以。淑百說他一個人生活慣了,不習慣別人進入他的生活。但是,他現在這個樣子,他自己是沒有辦法的。淑百讓我等兩天,她說叫李南和他談談。我說只要能幫上你們的忙,再等多久都沒有事,反正我在這裏也算有個家。淑百說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帶我到她家去看看,坐坐,很不好意思。我不讓她再說下去,我們都是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天一培養成人,讓她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生長。淑百有事的時候,我就看看書,她那裏的都是她用的業務書,我翻翻,覺得很有意思,除了一些藥物的名字外,基本上都是很白話的,我看着就看進去了。我在想其實了解一點護理的常識對每一個人都是有用的。想到要照顧腿上受傷的合新,我着重看了外科護理。書上講得很詳細,從心理護理到身體的護理。我邊看,腦袋裏邊會出現合新的樣子,說實在的,我並沒有好好的看過他,不管怎麼說,面對一個陌生的男人,我沒有習慣把別人看得很仔細。但是,他的眼睛卻那麼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袋裏,那種像探照燈一樣的目光掃射到我的臉上時的印象非常強烈。我覺得那雙眼睛很熟悉,的確很熟悉,像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但是,我實在是想不起來。我見過的人太多了,這些年來世界各地都有人到我們麗江來,我家的客棧總是住着各色各樣的人。雖然,客棧主要是母親和繼父在打理,但是,從我住的樓上下來、出門,總是要見到很多客人。他們總愛向母親和繼父打聽我是誰,我是母親和繼父的驕傲,他們當然又把我叫到客人的面前,像展覽一件傳家寶一樣把我展覽給客人。除了那一雙眼睛,對於合新的其他五官我卻是很陌生的,只有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聲音也像是被歲月磨得粗糙了一樣,他發出來的聲音像長滿了小絨毛一樣,很磁性也很粗曠。他說的是普通話,很標準。現在普通話已經很普及了,就連我母親和繼父在和客人對話的時候都說的是普通話。我繼父還一板一拍地向我請教個別字的發音。我沒有看到合新站起來的樣子,但是,我感覺到合新是一個高個子,因為我看到他的傷腿緊緊地抵在了床尾的護欄上。還有,他剪了一個板寸頭,這樣的頭型很適合他,看上去要年輕和有朝氣一些。我想起阿明,前幾年才流行板寸頭的時候,他也剪了一個,我看了笑得直不起腰來,越看他越像我家客棧的店小二,受氣的樣子。阿明其實是一個很帥的男人,他的血統里有二分之一的彝族血統,他是真正的濃眉大眼,皮膚黢黑,這種膚色是很多男人夢寐以求的,阿明是天生的,他還有一副魁梧的身材,我第一次見他還以為他是一名獵手呢。我想起了合新的臉色,不知道是不是受傷的原因,他的臉色很白,白得有些透明了。我再也想不起合新別的樣子了。我在想淑百說的關於合新的個人問題,要說,他一定是現代女性追逐的對象,可以說,他就是一個鑽石王老五。他的收入很不菲,他是這個城市最好的調律師,在這樣一個省會城市,擁有鋼琴的家庭有幾萬戶,據說他每天都有活。他在這個城市的雙楠小區有一套私宅,淑百說她沒有去過,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那裏住的是這個城市的富人。住戶大都是一些新貴,是這個城市裏年輕的白領,知識層面很高。那裏環境優美,文明程度很高,咋一走進小區有點像走在歐洲某一個城市的街區上。像他這樣的男人,是會遭到周圍女性的圍追堵截的。但是,他卻選擇了獨身。看着他對天一的疼愛,似乎並不是一個厭倦家庭的男人。淑百說,幾乎每個周末,合新都是在淑百家度過的。那是歡樂的時刻,合新很快樂,有時他彈琴,讓天一跳舞,淑百唱歌,李南是最好的觀眾。每個周末,淑百都會準備一桌最可口的飯菜,合新每次來都會帶一瓶最好紅酒,他和李南總能把一瓶紅酒完全喝完,喝了酒,合新的臉變得緋紅,這時就是他侃侃而談的時候,他總是從國內說到國外,從古代說到現代,他還不只是弔書袋子,他的話很風趣,把天一聽得不時大笑,有時天一又會流眼淚。淑百說,就連我也特別喜歡聽他說,李南當然是他最好的談話對手,他們倆在一起,就好像是在某一個論壇上。如果某一個周末他沒有來,天一就忍不住要打他的傳呼。合新要是真的有事來不了,天一就早早進屋做作業,她不說,也能知道她不快樂。我不知道怎麼了,這些過去淑百和我說過的事,自從見了合新以後,一股腦全想起來了,認真地想,就理解了淑百和李南對於合新的傷情的那種挂念和不安了。我想,我一定要幫這個忙。淑百的辦公室在住院大樓的二樓,站在窗戶邊上,可以看到大樓前面的花園,那裏生長着許多高大的香樟樹,還有幾棵高達四樓的銀杏樹,看樣子這些樹都有很長的年頭了。在樹的下面是一個修茸得很精緻的花園,有造型很漂亮的冬青樹,有綠色的草坪,還有茂盛的迎春花和薔薇花,在花園的最裏面是嬌嫩的玫瑰。這個花園展示着這所醫院的古老和現代,聽淑百說醫院的建院時間是很久了,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最早是教會醫院,現在是省城最好的綜合醫院,還是醫學院的教學醫院。在花園的遠處,能看到幾幢帶尖頂的房子,我想那大概就是老的住院樓了,青灰色的磚牆,細長的窗戶,尖尖的房頂。現在真是難得見到這樣的房子了,我喜歡這樣的建築,我心裏想過兩天如果真的在醫院守合新的話,我就把照相機帶來,拍一些照片回去,製作好掛在我家客房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