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下一個路口

64.下一個路口

今晚的夜色這麼陌生,我覺得自己像從世界別的角落突然降落到這裏,城市裏到處都是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表情。這個城市的女孩子不知怎麼的,都愛上了粉紅色,濃濃淡淡的粉紅色飄浮在城市中,若隱若現的**和若隱若現的渴望,從她們微微踮起的粉紅色的足跟使勁往上挺立的一個動作中輕輕流露。我覺得自己彷彿離開了很久,對這樣翠綠梧桐、粉紅衣衫的世界隔膜了。復興公園邊長大、變老的那群人一定也有和我一樣的感受,特別是在夜晚。此刻,周圍那些老房子已經拉滅了燈泡,白天他們拉胡琴、下象棋、打瞌睡的地方,此刻正來往着金色的車、銀色的車,車裏上上下下的男女,頭都仰得很高、彷彿從沒有經歷過拉胡琴、下象棋、打瞌睡的過去,生下來就有個彈鋼琴的媽媽、說法語的爸爸。這些面孔,白天的老人一定看不到,就像這些面孔也看不到打瞌睡的老人一樣。也許只有在這個城市,才會擁有如此不同的兩張面孔。我到底是哪張面孔呢?我自己也弄不清楚。陳光明呢?吳限呢?趙睿呢?他們又都是怎樣的面孔呢?還有,幾年後、幾十年後,他們和我又都是怎樣的面孔呢?我不敢這麼想下去。我沿着梧桐樹的倒影一路走着,很慢很慢,我想數數這條路上到底有多少棵梧桐,想到這裏,自己都得意地露了笑容,多好的題目——路邊的567棵梧桐樹,哈哈,可以當小說的題目,也許只有像我這樣無聊的人才會關心,這條路到底有多少棵梧桐樹?我決定明晚從西往東數,後天再從東往西數,大概連着數三次,就會有個確切的數字了吧。很好,我為自己每天出來走走,不至於忘記這個城市、或者被這個城市忘記,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理由。梧桐樹的倒影很美,枝枝椏椏勾勒着夜的地面,天空如果再起一點微風、飄一點小雨就更美了,那樣夜的地面會有一點動感、一點聲音。我慢慢的走着,走得周圍悄無聲息,我喜歡這樣的狀態,彷彿這個喧鬧的城市只有我一個人,只要我慢慢地走、專心致志、心無旁騖,我就會進入一種清明的狀態,耳邊沒有了各種各樣店鋪里傳出來的聲音、眼睛裏也沒有了各種各樣閃亮的燈火,一切都是安靜的、單色的,只留下我的腳步輕輕叩響街上整齊的釉磚,可惜啊,不是青磚,再也不會有嫩草從磚縫裏鑽出可愛的小腦袋,這裏再也沒有他們好奇的眼睛。只剩下同為粉紅色的釉面磚滑溜溜的什麼也留不住,留不住往來的腳步、也留不住往來的靈魂。我背着手,過一會兒就放開手臂,我時不時伸伸手,我想讓自己更輕快一些。然後,我看到了一個人,正從我左邊的行人路上迎面走來,走的有點快,彷彿,為了趕一個約會。那個人從梧桐樹邊擦身而過的時候,梧桐樹的陰影模糊了他的面孔,但是黑色的倒影給他的臉上刻下了一道疤痕。我停在了原地,我回過頭,看那個男人腳步匆匆地從我身邊走過,我看着他的背影快速地從我的視線中遠離,下一個路口,他該拐彎了吧,我想。下一個路口,是我們曾經相遇的地方。下一個路口,我曾經等了他無數個夜晚。下一個路口,改變了我、改變了一切……如果,他在下一個路口拐彎的話,也許,我應該走過去,叫住他,起碼問一問,他的名字。但是,我又何必知道他的姓名,我和他共有的一夜回憶、唯一的見證已經在不久前回到了上帝身邊,也許,上帝的意思就不想讓我在想遇見他的時候遇見他、此刻,上帝又在想什麼呢?是給我一個機會,問他的姓名嗎?還是就讓我在看到他的時候,了悟一些人生的機竅?我不由自主地跟了幾步,我想叫住他,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叫?我的喉嚨彷彿被一隻大手卡住了脖子,發不出聲音,除了默默地跟着他前進,我發不出一點聲音。下一個路口,他,真的拐彎了。我停在了兩棵梧桐樹的中央,路燈的光隆隆地傾瀉而下、我被籠罩在無限的光明裡,頭暈目眩,他,真的,在下一個路口,拐彎了。我被釘在了原地、朝前邁不出一步,彷彿深淵;我被釘在了原地、退後動不了一步,彷彿深海。多少時間,我計算不了,我在這條路上散步,與我選中的可能帶我走出亂局的趙睿定下了相守的諾言,從此,寂寞孤清。如果沒有下一個路口,我不知道此刻身在何方,但是偏偏我在人生的下一個路口、醉了,遇到了剛才那個匆匆走過的男人,然後,寂寞不再寂寞、孤清不再孤清,世界像萬花筒一樣每瞬發生着難以置信的改變,我也像萬花筒里那片紅色的小玻璃糖紙,被上帝的轉動、變化着不同的身姿,配合著每一片小糖紙,做出一個個新的鏡像。對了,鏡像。一切虛妄,幾片孤獨的小糖紙被轉動擺弄、晃晃悠悠地堆擠在一起,因為幾片鏡子,自以為有了圖案,其實,只是虛妄。而他,那個沒有姓名的男人,也不過是偶爾擠在我身邊的一片小糖紙,一刻地來、一宿地走,曾經和他組合過一個奇怪的鏡像,卻被迅速翻轉。如今,那萬花筒被上帝擱置一旁,我身邊挨着陳光明那片一樣紅色的小糖紙。下一次轉動會是什麼時候?我不知道。但此刻,我明白了什麼叫不由自主……燈光越來越亮了起來,我站了多久?大概三分鐘吧。但這三分鐘,一切過往彷彿兩邊的車流急速倒退,往事歷歷在目:那個玻璃酒杯在空中旋轉了三個跟頭碎在了巴黎的牆上……那張吐出來的訂房單上黑色的字——一間雙人房……那個紅色的夜晚,刀疤、辯證唯物主義、剩餘價值、理想主義、獻身精神還有克利……那張郵票我把它舔濕了塞進了飛往德國的郵筒……那些像蛔蟲一樣盤旋的電話單……那束藏在白色馬甲袋裏的黃色玫瑰花……那個隔在我和吳限間的黑色屏風,那頭,他露出了白色的牙齒莞爾一笑……那個……那個……那個……那個………………三分鐘后,一個男人關切地走近問我:小姐,你怎麼了?不舒服?我轉過頭看他時,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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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女人數次跨國戀情:上海浮世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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