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2)
這麼設想着,楊登科臉上竟燙燙的了。很快到了九中門口。這是正午時分,傳達室里的老頭在打盹,楊登科沒有驚動他,直接走了進去。師生們看來也在午休,校園裏靜悄悄的,樹葉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這是楊登科住了十多年的大本營,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是那樣熟悉。他東張西望着,一步步來到自家樓前的平地里。忽然間,楊登科的雙眼倏地亮了。原來樓道口停着一輛小車,竟然就是跟隨了他兩年多,讓他從普通司機轉為幹部,又提拔為副主任和科長的那部可愛的藍鳥。還是跟它有緣啊,三年前跟它告別沒幾個小時就進了檢察院,三年後剛從裏面出來,它又在這裏等着自己了。然而楊登科心裏立即又沉了下去,他預感到這並不是什麼吉兆。果然他上了樓,掏出在身上掛了三年卻沒用過一次的鑰匙,慌慌打開家門,走進他和聶小菊的大卧室時,他看到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面。董志良也就是楊登科心目中那尊高貴的神,此時正大模大樣騎在聶小菊上面,忘情地替他楊登科行使着夫道。楊登科眼前一陣暈眩,覺得天昏地暗,乾坤顛倒。兩腿跟着軟了軟,差點就栽倒在了卧室門口。楊登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不敢相信董志良是這樣的男人,聶小菊是這樣的女人。可青天白日,一切歷歷在目,除非把自己的雙眼剜掉。楊登科極力穩住自己。他完全明白過來了,聶小菊先前的副校長和後來的教育局副局長的帽子,就是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方式換來的。按說這一切似乎早就在楊登科預料之中的。四年前楊登科發現聶小菊為了做上教導主任,跑到農業局去找董志良的時候,三年前楊登科將董志良那張龍卡交給聶小菊,打算把那盤帶子也交給她的時候,楊登科彷彿就預感到今天的事情終究會發生的。只是那時候楊登科不願往壞處想,也不願往深里想。董志良和聶小菊都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他沒法面對。雖然早有這樣的預感,但是楊登科在見到預感成為事實的最初的那幾秒鐘里,還是腦門充血,怒火中燒,恨不得衝上去,把那對狗男女的頭都擰下來。只是三年的獄中生涯,讓楊登科學會了控制自己。這兩個自己最為看重倚重的人竟然欺騙和背叛了自己,自己就是把他們撕成碎片,嚼爛咽到肚子裏去,也解不了心頭之恨哪。就在瘋狂中的男女感覺出了門邊的動靜,卻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楊登科噓出胸中的濁氣,隱忍着,轉過身去,踉蹌着下了樓。絕望絕望絕望!這兩個字像一股惡浪強烈地衝擊着楊登科。三年前楊登科投案自首走向監獄時,這兩個字都沒能佔據他的大腦。那個時候他雖然已是一無所有,卻胸懷了情和義兩樣最珍貴的東西,顯得悲壯激昂,沒有絲毫的絕望感。可今天不同了,他心目中情和義兩座高塔已經轟然倒下。哪曾想到,就是楊登科視為情和義的象徵的這麼兩個人,竟然都背叛了自己,而且是用這種最讓人無法容忍的卑劣和醜惡的方式。楊登科突然明白了,原來自己所理解的情和義,其實是兩把利刃,在自己毫無自衛能力的時候,從前後兩個方向同時捅進了自己的心臟。楊登科覺得自己的心在泣血,而染紅那兩把罪惡的刀子的,正是自己的鮮血。楊登科在街頭徘徊了一個下午。他意識到,這個結局也許是很必然的,是人為,也是天意啊。誰叫自己為了往上爬,不惜做人家的奴僕呢?是奴僕就必然要遭受奴僕的命運,主子需要你時,任意將你喚來呼去,自己還以為得了寵,很長精神;主子不需要你了,自然會把自己一腳踢開,自己還不成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這麼懺悔着,楊登科變得神情恍惚,臉上浮起混沌的傻笑,好像流落街頭的痴子。後來楊登科晃晃悠悠上了貴水大橋,慢慢就到了大橋中間。這裏剛發生過一起車禍,護攔被車子沖歪,還沒來得及修復。楊登科就站在缺口處不動了。他低頭望着橋下湍急的流水,心上滋生起一個念頭。開始他還有些猶豫,漸漸這個念頭強烈起來,他就有些無法自抑了。是呀,如今這個世界跟自己再沒有任何關係了,那還有什麼可以猶豫的呢?人生幾十年,誰都會走這條路的,雖然先後有序,最後的歸屬都是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