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偏偏,那罪魁禍首竟然還好端端的,太後娘娘說查,但最終都沒有個論斷下來,便是不了了之了。
她委實在國公府住不下去,又聽說母親想盡辦法尋得一個大夫,便決定回娘家住住。結果一眼就看到蘇沅,回想起來,蘇錦便是因她與自己生分了,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是拜蘇沅所賜。
她袖子微微一動,落下一根鋒針來,倘若這針刺入蘇沅臉中,不知是何景象呢。
她念頭一動,卻見蘇沅身前突然就多出了一個人,不知何時,陳新擋在了那裏,她眼眸微微一眯,收回針,從他們身邊而過,衣裙擺動,渾似有冷風襲來,帶着一種極為刻骨的恨。
蘇沅心頭一跳,想到陸靜英的手段,忍不住生出了些寒意。
她疾步同阮珍走去了垂花門。
陸靜英幾乎是咬着牙控制住了那種衝動,來到葛氏那裏,一時忍不住脾氣,同葛氏道:「沒想到我那二嫂還是好好的。」
沒有替女兒報仇,葛氏未免慚愧,低聲道:「靜英,你如今還是先把臉治好吧。」
「治得好嗎?」陸靜英扯開面紗,「您看看!」
潔白的臉龐上爬着一條紅色的疤痕,觸目驚心,葛氏倒抽一口涼氣,眼淚落下來,抽泣道:「那孽子實在太狠毒了,當初就不該讓那賤人生下來,他真是你、是嶸兒的命中剋星。你放心,我總有辦法對付他。」
「有也不至於拖到現在了吧?」
「靜英,他身邊有護衛,每日都守在那裏……」葛氏拍拍陸靜英的手,「且那老東西也護着他,做出這種事,居然也不斥責一句。」
祖母是完全不認她了吧,陸靜英閉了閉眼睛,手指掐入掌心,她就不信沒有辦法弄死陸策跟蘇沅了。
「我們先不說這事兒,老爺除了擔心你的傷,便是親家爺了,怎麽,他真的與太後娘娘有罅隙了嗎?到底是為何事?」
陸靜英搖搖頭,她那日在宮裏,也是目睹了吳太后的所作所為,便是偏袒陸策,不管她的傷。為這事兒,公公也甚是頭疼,最近便是大門緊閉,任何客人都不見,不過晚上她聽丫鬟說,倒是經常有幾個門客在,但她問起吳宗炎,又說沒這回事。
想到丈夫,陸靜英更是惱恨,起先還經常陪着她,可時日久了,便是不太願意待在屋裏了,目光落到她臉上就移開去,好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她手指蜷起來,似乎沒了力氣,弱聲問葛氏,「娘,您不是說尋到一個大夫嗎?」
「是了,花了重金請來的,我這就讓他給你看看。」葛氏連忙使人去傳。
陸靜英這一住,住了好幾天,一直到陸靜姝嫁人都沒有走。
但二房不管大房的事兒,該熱鬧的還是熱鬧,擺了三四十桌宴席,不過陸靜姝乃遠嫁,不像在同一處這般的儀式,下午便是由長輩親人們送到二門處,到時候徐家有人來接,再由陸煥雲,葛氏陪着一起去城門,坐車前往蘇州。
想到再見面遙遙無期,陸靜妍哭得梨花帶雨,蘇沅跟蘇錦也忍不住抹眼淚。
陸太夫人最喜歡陸靜姝,前陣子就已經鬱鬱寡歡,然而要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更何況是這麽好一樁姻緣?再說,京都暗流涌動,不若蘇州平靜,陸靜姝嫁去徐家是再好不過的,她握着孫女兒的手叮囑,「多寫點信來,知道嗎?」
陸靜姝連連點頭,眼淚滑過臉頰,「祖母,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對着眾人,她深深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馬車漸漸遠了,穿過大門,連聲音都聽不清了,他們才慢慢返回。
晚上,蘇沅胃口不太好,沒吃幾口飯,陸策看着,突然也沒胃口了,擺擺手叫寶綠把飯菜撤走。
「我不吃,你也不吃啊?」蘇沅連忙道:「你早出晚歸的,可不像我。」
「沒事,晚上容易積食,少吃點無妨。」陸策站起來,朝她伸出手,「今夜是十五呢,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從窗口看過去,夜色深邃,明月當空,蘇沅也想消散掉那股離別之愁,便是把手放在陸策手裏,「好,那去走走吧。」
兩人攜手出去。
外面月明星稀,萬籟俱靜,喜歡嘰嘰喳喳鳴叫的雀鳥兒也都收攏了翅膀,把頭縮在羽毛里,偶爾聽見幾聲蟲鳴,因是深秋,弱得毫無力氣。
這樣的夜,似乎心也該漸漸靜下來,可是蘇沅仍是有些說不出的鬱郁。
見她一直不說話,陸策道:「想不想高興點兒?」
才經歷過離別,哪裏有那麽容易高興,蘇沅抬起頭看他,「你有辦法讓我高興嗎?」
這段日子,不止是陸靜姝嫁人,還有許多事兒都叫人心急,比如陸靜英,曹國公,蔡庸,蘇沅心想,什麽時候時間能一下就過去呢,要是一覺醒來,陸策已經是景川侯了該多好呢,也不用費任何神了!
看她一臉不信的表情,陸策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緊緊的,叫她貼在胸口。
蘇沅臉紅,又鄙夷的說:「你該不是說這個吧?」
陸策莞爾,雙足一蹬,突然朝着最高的一棵樹踏足而上。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刮著她臉頰有些微疼,但蘇沅此時全沒有注意,她只發現自己一下飛起來了,整顆心彷佛倏地落下來,又飄上去,頭頂的夜空越來越近,她像一隻鳥兒,嘩啦一下就升到了樹頂。
「啊!」她突然的驚呼,用力摟住陸策的脖子,閉上眼睛,「我要掉下去了,表哥,我要掉下去的……」
陸策已經穩穩坐在樹枝上,「掉什麽,有我呢。」
身下軟軟的,微微的搖,蘇沅慢慢睜開眼睛,瞧見了大大的月亮。
沒有掉,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掉。
她驚奇的看着四周,俯視着整個威遠侯府,連陸太夫人所住的那座上房都看得見,它屋檐下掛着六個大紅燈籠。還有她的家、門前的湖泊,月光灑落在上面,清清漣漪泛開,一圈圈的。
「原來上面這麽有意思,難怪你會睡在這裏。」有次在陸家,她與兩個丫鬟說話,陸策便是在樹上聽見的。
「高興嗎?」他問。
他的舉動果真讓她暫時忘記了所有的事情,蘇沅點點頭,「嗯。」但還是有點害怕,兩隻手仍摟着陸策的脖子。
「別僵着了,放鬆。」陸策道:「你坐在我身上,就算掉下去,也有我給你當墊子。」
蘇沅噗哧一笑,微微鬆了鬆手。
「這棵樹還不是最高的,下次帶你去後門那裏。」他往後動了動,讓蘇沅坐得更舒服,「就是你遇見我那次。」
「好。」
樹枝在身下搖晃,一動一動的,好像坐在搖籃似的,蘇沅仰頭看着天空,「這回都沒有星星,下回等星星多的時候再來看,應該又是另一種滋味了。」
「你想來,我天天帶你來。」他把下顎抵在蘇沅的肩頭,微微閉着眼睛,想就這樣睡著了,應該會作一個很美的夢。
兩人正當說著話,突然從樹下射來一枚暗器,陸策耳聰目明,抱着蘇沅一下便從樹上翻身而下,幾乎是瞬間,他抽出了腰間的劍,直攻那人而去。
誰料那人手指一動,竟是夾住了他的劍尖。
月光下,瞧見那一雙長眉細眼,陸策驚訝道:「師父,您怎麽來了?」還挑在這種時候,恐怕都嚇到蘇沅了,回眸看去,蘇沅果然躲在他身後。
「師父?」她露出頭來,「表哥,是你桐州的師父嗎?」
清輝落在她臉頰,秀美不可方物。
武有年心想這徒兒的小妻子不錯,他放開手,「剛才你即便不下來,暗器落在三寸之地也就掉落了。」不會傷到他們,他不過是想試試陸策的警戒心,是不是在任何時候都不曾丟棄。
幸好,沒有失望。
陸策卻暗道慚愧,他雖然察覺出了暗器,卻沒有聽出它的強弱,難怪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有蘇沅在身邊,到底是分了心。
「沅沅,你猜得沒錯,他是我桐州的師父。」
蘇沅連忙上前行禮,又好奇地打量武有年一眼,清清瘦瘦的一個人,身上有股儒雅氣,不若陸煥揚兄弟兩個,看起來很是威武,反倒像個讀書人。不過他雙目極為精神,太陽穴略鼓,又不像文官。
「見過武師父,您是剛從桐州過來嗎?」她其實更想問,這武有年是不是夜闖威遠侯府,並不是從大門而入的。
武有年微微一笑,「下午到京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