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李順的心情可謂複雜。
他按照夏雲初的吩咐,一整天都在營區裏面,照看着那些染病的傢伙。但無論他再怎麼忙碌,心中那種煩躁卻是無論如何也驅散不去。要不是生怕引得夏雲初慌張不高興,他甚至要忍不住每隔一刻鐘就去看看夏雲初。
這種感覺也並不僅僅只是因為他自己心中的感情。
大概,還因為夏雲初是這大秦軍中的醫官。
連他們醫官都病了,他們這些人,可不就只能等死了?
而在見到了夏雲初面上那種憔悴以後,李順更是捨不得將壓力再推到她面前。他將一切全都默默咽了下去,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為夏雲初分擔。
沒有親自扛起這樣的重擔,李順還並很明白這樣背負着的是什麼。唯有等他自己開始負責着這滿滿的人命時,才忽地就感受到了壓力。
在傷兵營帳的時候,固然也是要照看着傷兵,可那些傷兵和瘟疫病患,又是不一樣的。
李順沒辦法很確切地說出他們之間的差別,可在傷兵營帳見到傷兵的時候,他並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焦躁。
難道,真的就只是因為夏雲初不在身邊了?
李順茫然地想着,卻又下意識地去否認。要當真是這樣,對他來說,就實在是太過、太過——
太過什麼呢?
李順怔了怔。
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感情。古代並不像是夏雲初以前生活的那個地方,沒有那樣多開明的意識。就是有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到底都是流傳在上層中間,李順可還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故事。
在他的生活圈子裏,更多的,都是村東頭的張家小伙瞧上了村西頭的孫家丫頭,又或是村尾的趙家去說了個鄰村的媳婦這樣一類的事,透着一股子鄉土氣。
這卻就是他所過的日子。
瞧上了……
他這算是瞧上夏雲初了么?
李順偷眼看了看夏雲初那個憔悴的模樣,心中湧起的,卻更多是憐惜,還有慌亂。他想要詢問夏雲初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又擔心得到不好的回應,於是最後也就只是默默地濕了布巾,為她擦拭身體。
夏雲初有些呆。
她的反應還有點兒遲緩,眨眼看着天空,顯得十分溫順。
以前,還從沒人這樣親密地照看過她。
上輩子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在外邊打拚,雖然有個室友,可又哪裏會管她那麼多。男朋友也有過,可誰沒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總不能真叫人就守着她。不管自己遇上什麼大小疾病,可全都要獨自熬着,慢慢的就好了,也就習慣了那樣的自立。
李順的動作雖還有些笨拙,但卻比她想像的都要更細緻。
“我……沒事。”夏雲初啞着嗓子,拉住李順的衣袖,小聲開口。
李順手上動作一僵,只當她說的是安慰的話,也不去接,只是默默點頭。等夏雲初的話過去,他手上也跟着恢復,便再次繼續起來。
他擦得十分認真,甚至將夏雲初的手微微抬起,將指縫之間的位置都抹了一遍。
夏雲初看着他那樣子,覺得他其實不太像是在照顧個病患,反倒如同看着個小娃娃。
“我真沒事兒。”夏雲初將手腕輕抽了回去,一邊接過李順手上的布巾。
她還靠在李順肩膀上,二人好像都無視了這瘟疫是會傳染的。
李順是不願多想,夏雲初卻是比較清楚自己身體狀況。
她並不覺得自己是染上瘟疫了。
剛開始發燒的時候,她沒能發現,是因為身體情況一直就處於相當糟糕的狀態中,她就是抬手摸摸額頭,也都覺得渾身溫度相差無幾,並不像是在燒着。四肢關節疼痛,這也只讓夏雲初以為自己太過勞累。
要不是李順伸手過去,夏雲初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必須休息的地步。
她總想着,將手上傷口略微一包紮,就該繼續做事。
但現在,她的燒漸漸退了下來,這便不太像是瘟疫的表現。
更讓人擔心的,反倒是她手背上那道深深的傷口,沾染了瘟疫病人的膿液,也不知會不會受到感染。以前有無數醫生大夫,就是在為病患做手術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就此感染身亡。
“我這燒退一些了,不是……不是他們那樣的病。”夏雲初一邊在口罩底下咳嗽着,一邊和李順講,“而且,現在燒着,也不容易染他們的病。”
若要仔細解釋,就要涉及到人體白細胞的工作原理了。
夏雲初估計自己這次發燒,不過是疲勞引起,再加上她又正是生長發育的年紀,身體骨骼拉伸,本就容易發燒發熱。人體正常發燒的時候,正是體內免疫白細胞最活躍的時刻,在這種時候,輕易也不會染上其他疾病。
只是,這樣的理論,又叫她怎麼同李順解釋。要是真和李順說起人體內的各種細胞,恐怕李順當場就會以為她燒糊塗了,燒成了個瘋子。
幸虧李順也沒向她做這樣的要求,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十分認真地開口: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騙你也沒有意義吧。”夏雲初的話已經輕得像嘆息。
騙李順,就好像有種在騙自己的感覺。
夏雲初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許是二人在這營區裏頭忙活慣了,便有些誰都離不開誰了。
李順聽了這些話,雖還沒立即就笑出來,但面上緊繃的神情倒是跟着緩和了不少。
這讓夏雲初覺得,李順可能當真是很在乎她的,而並不僅僅只是為了讓她治好這滿營區的病患。如此想法,一時讓夏雲初也是羞得低下了頭,連自己擦手的動作都滿了些。
她好像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挨在李順胸膛前,隔着薄薄一層衣衫,她都能聽到那胸膛下邊跳動的聲音。就連那跳動時發出的熱量,也都全攝滲到她身上。
按着這時候的禮法,她大概是該推開這人的。可夏雲初總覺得,自己又不真是這兒的人。
何況,她現在病了。
病人也總該有些兒特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