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識抬舉
正待開口向李林甫求證，卻見已經餓得不行的李相公徑直走到右首的案桌前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加了一片麻辣燙中的羊肉就送進嘴裏。
辣味入口，李林甫和所有初嘗麻辣燙的人一樣第一反應就是把東西吐出來，可是當著牛仙客的面前，李林甫不好這麼失態，只能強自忍住，心想着等牛仙客坐下開始吃的時候，再趁其不備悄悄將嘴裏的羊肉吐掉。
沒想到忍了片刻，舌頭熟悉了那辣味之後，羊肉在嘴裏的滋味立刻就變了。
李林甫嘗試着嚼了兩下，發現越嚼越有滋味。
吃完一片，他馬上又夾了一片送進嘴裏，同時也沒忘了招呼牛仙客入座，尤其是向對方推薦了這道麻辣燙，說是滋味妙不可言。
牛仙客一看李林甫在案桌下垂地的雙腿，不僅大皺眉頭，這坐姿就是他這麼一個武將出身的粗人都覺得非常的不雅觀，李林甫居然坐得這麼坦然。
“李相，恕某直言，這桌椅……”
“牛相不說某都忘了，這椅子坐着確實舒服，還有這案桌加高之後，吃東西不用再彎腰，非常方便。”
想說的話被李林甫打斷，牛仙客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是一想李林甫平素的作風，他也只能把怨言深藏在心底。
斟酌了一下用詞，他這才開口說道：“可是這不大合禮制吧？”
“按牛相這說法，聖人上朝坐龍椅也不合禮制咯？”
李林甫一句誅心之言丟過來，牛仙客頓時語結。
支吾半天，擠出一句“君是君，臣是臣”的強辯之言，而這已經是牛仙客絞盡腦汁能夠想出來的最好回答了。
“這椅子既是聖人賜下，牛相不受，那不是枉負聖恩了嗎？”
“這……”
“牛相往日可不是這般迂腐之人，怎麼，這椅子某這右相坐得，你這左相就坐不得了？”
李林甫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牛仙客還能說什麼？一邊是皇帝，一邊是李林甫，兩個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就算是這椅子上插了把刀，他也得坐上去。
雖然是抱着“慷慨赴死”的決心去坐這椅子，可是坐下之後牛仙客卻發現李林甫這次真沒有騙他，這椅子和桌子的種種妙處，只有親身體驗過方才能懂得。
這邊牛仙客還在體驗着坐椅子的種種新奇，那頭李林甫已經把面前那盤麻辣燙里的牛羊肉都給吃光了，見牛仙客這邊還沒動筷子，便放下筷子，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牛相，感覺如何？”
“確是不凡。”
“牛相誤會了，某問的是這麻辣燙。”
牛仙客正想說自己還沒來得及嘗，再一看李林甫盯着那盤菜的樣子，頓時明白了李林甫的來意。
“宮中糕點甚合某的胃口，若李相不棄，某願用這盤麻辣燙換李相桌上的糕點。”
“那某就卻之不恭了！”
李林甫說完就命一旁的雜役把他桌上的糕點都端過來給牛仙客，然後將牛仙客面前那盤麻辣燙拿到自己桌上去。
宮中的糕點做得確實精緻可口，可是牛仙客吃着卻味同嚼蠟，因為他看到旁邊李林甫吃那盤麻辣燙時表情那叫享受。
兩大盤菜，先是把裏面的牛羊肉吃光，完了連蔬菜都沒放過，最後盤子裏吃得乾乾淨淨。
要不是親眼所見，牛仙客真的該懷疑李林甫這是餓了多少天了？
開玩笑，當朝宰相怎麼可能被餓着，唯一的可能就是這麻辣燙味道絕佳，所以李林甫才一口氣吃了這麼多。
想到這裏，牛仙客突然覺得自己被坑了。
政事堂里發生的這一幕，皆通過宮人雜役之口傳到了李隆基耳中。皇帝聽完哈哈大笑，讓御廚晚上再做一鍋麻辣燙，直接送去牛仙客府上，免得別人說他這個皇帝偏心，好東西只賜給李林甫。
兩個宰相都接受了桌椅這種高足坐具，這個很好，但是另外一個消息就讓皇帝有點不大開心了。
按照李清的計劃，這次拿出桌椅來收買的對象不光是兩位宰相，上朝的文武百官也在其列，這不宰相們可以在政事堂開小灶，其他的官員還有“廊下食”嗎？
李清特意讓木匠特製了一批可以同時坐下十二人的長條桌和沒有扶手的靠背椅，又向皇帝申請了兩間寬敞的宮殿，將其改造成了大唐版的公家食堂。
以後吃“廊下食”官員們也不用在屋檐、走廊這些地方湊合了，有了專門的場所，而且就餐環境比以前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算是對官員們莫大的恩典了，畢竟這“廊下食”吃的其實不是食物，而是一種榮譽，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吃頓飯多光榮啊，要是以後外放做官，這就是在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地方官員面前吹噓的資本。
可是偏偏就有人不領情。
一部分官員對坐桌椅吃飯這事非常抵觸，非要把食物拿到老地方去坐地上吃，宮人不讓，這些人乾脆就不吃了，餓着肚子直接回官署辦公去了。
皇帝聽說這件事後，當場臉就拉了下來。
宰相們都沒反對，這幫人倒先跳了出來，簡直給臉不要臉！
當然皇帝可能是忘了，宰相中無人反對，是因為敢反對的宰相都已經被他給罷免了，比如說官升一級榮養在家的張九齡，而且巧的是那些為了抵制桌椅沒吃飯就走的官員，十個裏面有九個都是當初張九齡為相時候提拔起來的。
張九齡罷相，這些人雖然受了影響，但還不至於馬上就丟官罷職。
因為生氣，皇帝甚至連李林甫都給一起遷怒了進來。
我提拔你做宰相，你就是這樣幫我管理朝堂的？
看着皇帝陰沉的臉色，本來還想幫這些官員求求情的高力士最後還是忍住了，主要這事不光牽扯到了皇帝的顏面，更重要的還關係到皇帝下一步的圈錢大計，就算是張九齡還在相位，想要保住這些不識抬舉的官員也絕無可能。
高力士甚至都已經可以想像出這些官員的下場，貶出京城，外放偏遠苦寒之地為官。
皇帝甚至都不用親自下旨，只要稍稍流露出對這些官員的不滿，善於體察上意的李林甫就會替皇帝幫這些礙眼的官員全部踢走。